反派他不想被救赎(46)
他是个被阴魂纠缠不散、被弄得很脏的东西,是半个少年犯。
所以两个人莫名其妙扯在一起,不关厉珩的事。
痛苦不关厉珩的事。
罪恶不关厉珩的事。
季斓冬缓了缓,他准备为自己对厉珩的误会道歉,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回火车站能赶上最早的一趟车。
他被厉珩攥住手腕。
少年蹙了下眉,薄冰似的黑眼睛迎上精英探员的视线,却一怔,他从没在厉珩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哪怕是调查局最年轻的特级探员——厉珩是个很稳重、懂得审时度势、绝大多数时候很事不关己的人。
怎么能不搅进浑水,怎么保全自己,避免引火烧身,怎么端着一杯咖啡隔岸观火。
厉珩是个天生的政客。
“季斓冬。”厉珩说,“不准走。”
“你被逮捕了。”
厉珩说:“私闯民宅。”
这罪名实在吓不住情报贩子,季斓冬没当回事,他想从厉珩的衣柜里找身衣服,他会给钱的。
他不想再碰那堆满是泥土和血迹的破烂了。
季斓冬想要站起身,却发现厉珩的手臂让他做不到,他被这样陌生的干净热水和暖光泡得有点懒洋洋,抬起手,敲了敲厉珩的胳膊。
厉珩低头亲他这只手。
季斓冬错愕,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蜷起手指,想要收回,但厉珩依然这么做。
厉珩用浴巾裹住他,小心地擦干,用暖风吹头发,给他的手涂药和贴创可贴,给淤青上跌打药。
这些动作都轻柔到极点,只是厉珩不放开他。
他们回到卧室,月光很亮,透过窗子洒在地上。
季斓冬看见自己的鞋印。
异常显眼。
“怪我,我回头收拾。”
厉珩吻他,反复重申,贴着被咬得伤痕累累的嘴唇:“是我刚翻修了花园,都是土,季斓冬,我想给你种点花。”
他没想好种什么,在亲吻的间隙讨论:“欧石竹?季斓冬,你听过山荷叶吗?它的花是白色的,下雨会变透明。”
厉珩拉上窗帘,最后一点月色淌进季斓冬的眼睛。
“我们弄个花园好吗?”厉珩在掀开被子的间隙说,“季斓冬,私闯民宅现在是很严重的问题,我们要认真讨论,我得把你关在家里。”
“你要负责好好吃饭,大口吃饭——这事可不容易,是不是?”
“你要昏天暗地睡一大觉。”
“睡到浑身都软了,完全舒服完全暖和,动也懒得动,这才象话。然后你就这样,敲两下床头,喊:‘厉珩!’”
厉珩敲了两下木质的床头,发出很响亮的声音,教他:“你就喊:‘我饿了,快开饭!’”
“我就会很快过来,问你想吃什么。”
“我还得去上班,你被我关着,只好发展一些个人爱好了,试着想想你喜欢什么?休假的时候我们去听交响乐怎么样?喜欢上学的话我去问,你可以参加明年的集中考试。”
“一点都没落下,季斓冬,你又聪明,年纪又小,成绩又很好,到时候有的是学校想要你,你还要发愁去哪个。”
“你被我关起来了,衣食住行肯定得由我负责吧,季斓冬,你要配合我执法。”
“目前暂定周一到周五,关五天,每天关八个小时怎么样?”
“晚十点到早六点?要想出去玩,还能调的。”
“不能跑。”厉珩的呼吸也有些不稳,托着季斓冬,最后把人轻轻往上抱了抱,护在胸口,“我能……找到你。”
他并没因为说话耽误别的,心脏砰砰敲击着胸骨,隔着一层皮肤,对面有什么更激烈的响动在响应,被他抱着的身体甚至在微弱地一阵阵打颤,苍白皮肤泛出淡红。
厉珩握住缠满创可贴的手。
他得格外小心,不能疏忽,季斓冬这一身淤伤都得好好上药,明天该去医院。
他知道季斓冬流了很多汗,用掌心轻轻擦拭,想着要不要去拿点冰镇椰子汁:“季斓冬,我——”
他怔了怔。
他看着这双眼睛,少年侧过头,嘴唇抿得泛白,因为没法控制眼泪不肯和他对视。
季斓冬撑着手臂慢慢爬起来,摔了下,又撑起。
厉珩护着他,捧着他的胸肋,拢着他的伤。
厉珩轻声说:“……季斓冬。”
厉珩的喉咙动了动,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商量:“我们试试……试一个月。”
“行吗?”
他总不能真的铐住季斓冬吧。
季斓冬要是非要走,他只能追过去,试着按老破小二手房的地址把那一栋楼买下来了。
虽然也不难,那个城市人口流失极严重,季斓冬买的又是“骨灰楼”,就算要买一栋楼也用不了多少钱,但这么干是不是还是有点太嚣张了。
要查清季斓冬那个案子的真相,就和同居关系冲突。他是计划好了从调查局辞职开自己的事务所的,到时候的确会宽松很多,将来以自由人身份参选议员从政也不错。
但将来要是被扒出“准议员跟踪尾随国际巨星十二年”是不是也不好。
厉珩惯于务实,惯于思考应对措施,这是调查局作风的影响。
虽然认为这些方法不合适,但也已经开始思索可行性。
他看着季斓冬走向衣柜。
季斓冬找了件他常穿的衬衫,尺码有点大了,季斓冬应当好好吃饭。
瘦削过头的少年蹲下,撑着地面歇了一会儿,拿起什么慢慢走回来,放在他面前,沉默的黑眼睛静静看着他。
厉珩抬手,轻轻抚摸又有些失温的脸颊。
有什么很不易觉察的力道。
像安静徘徊的鹿,像被小心抚摸触碰的自由飞鸟,季斓冬接受他的抚摸,愿意尝试被逮捕。
或许危险。
危险。
有小红花的蛋糕被推向厉珩,季斓冬带着它走了一下午的路,蛋糕没倒,没磕碰,还很干净,是块很好的蛋糕。
少年尚显单薄的脊背笔直。
厉珩忍不住摸了摸季斓冬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间,薄薄的眼皮掀起时,不再是冰凌、不再是伤人伤己的刀。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季斓冬更好哄的人了。
为免把人真的吓走,厉珩必须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念头,不立刻把季斓冬紧紧抱住……哪怕他真想这么做。
厉珩看着季斓冬。
他尽力稳重,只是轻轻握住季斓冬的手腕。
季斓冬是个被好好摸头发,就会轻轻朝你笑的人。
……
有小红花的蛋糕被打开塑料盖,推到他面前。
季斓冬身上的气质是天生的,这样一个动作被他做得漂亮优雅,仿佛这是高级餐厅,是最昂贵难得的甜点。
这当然是。
厉珩看着蛋糕想。
远比他订的那个破蛋糕好得多。
……
季斓冬也这么想。
他能找来不错的蛋糕,能弄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
他有信心通过剧组面试,他知道自己有天赋,他知道自己能出人头地。
日子能过,靠他自己完全能过,用不着帮忙——厉珩说的那些的确听起来不错,但并不是真正的吸引力所在。
季斓冬看着铐住自己的那只手。
不舒服,和接吻一样不舒服。
和控制不住的掉泪一样不舒服。
和从寒风里一头扎进温暖的卧室一样不舒服。
他大概是昏了头,他有点想看厉珩说的“下雨就会变透明”的花。
抚摸头发的力道柔和,就是手法奇怪,好像摸什么稍微吓到就会跑的小动物,季斓冬抬头,迎上厉珩的视线。
季斓冬敲了敲木质的床头:“厉珩。”
厉珩立刻应声:“嗯?”
像是薄冰的少年朝他微微笑了下。
“厉珩。”
十八岁的季斓冬说:“我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