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77)
他今天在实验室里看录像,看试验品被一点一点敲掉自我认知,摧毁意志,坍塌骄傲,最后忘掉一切不再痛苦,匍匐着舔舐被锁铐磨得渗血的伤口。
有短暂恢复神智的旧军官,对着自己愣了一会儿,彬彬有礼向他行帝国军礼,并索要一把枪。
不止一个人用枪轰碎了自己的脑袋。
“为荣耀和骄傲。”
那些人无一例外地说:“为海因里希阁下。”
雾紫色的瞳孔静静变得湿润,谢弗低头,他知道这是因为今夜雾浓,空气湿度大,有水汽凝结。
银白色的睫毛上也凝结了露水。
格云瑟原本有无数机会逃脱,无数个机会,他没有选择这么做,因为新秩序承诺只要他愿意投降,就会优待他的部下。
迂腐过时的旧帝国野心家,不知道新世代的叛乱者毫无信誉可言。
谢弗翻出最柔软的绒布,仔细擦拭这些水汽,暴雨要来了,他把格云瑟抱回浴室,泡进特制的淡紫色液体里,银发在水中散开,冰冷的躯壳慢慢沉没进去,没有气泡,格云瑟睁着眼睛,静静漂浮,被添加了花香浴盐的液体裹挟着,在砸落的暴雨声里寂静幽冷。
谢弗等到这场暴雨休止,夜晚也在暴雨中结束,天气放晴。
他把所有遮光帘都严严实实拉上。
前车之鉴,上一个被他勉强用草木灰复原出的格云瑟,就是被阳光烧毁。
那天他不慎睡过了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怀中的躯壳上,他眼睁睁看着格云瑟在他眼前安静地燃烧成灰烬。
而上上个格云瑟被他不小心碰碎。
至于最初的、真正的格云瑟。
真正的格云瑟。
谢弗打开自己的精神海,豁开厚重的血色荆棘丛,反复寻找,小心翼翼剜出一颗紫色宝石,放进微张的霜白口唇中。
真正的格云瑟被他不小心烧毁了。
那天谢弗以为自己死了,他以为自己运气好到能抱着格云瑟咽气,可显然这是痴心妄想,他是贪婪撷取他人精神力、生命力的alpha,格云瑟最后逸散的力量全被他吞噬,暴燃的烈焰让他活过来。
他愣愣看着自己怀中紧拥的、缠绕着紫罗兰枯藤的纤细白骨。
他不敢动,不敢动。
他不敢呼吸。
他的心脏跳了一下。
无法取下的镣铐就这么掉在地上。
就这么该死的、很不起眼的一下,他狼狈地妄图阻挠骨骼碎裂、花藤凋亡,就像妄图阻止一场暴雨,他疯狂往怀里捧,往怀里护,他歇斯底里奉上一切哀求乞求命运垂怜留给他一具骸骨,却只攥住满掌轻飘柔软的灰……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有阵可恨的风,夺走了这些灰。
灰烬跟着风自由飘散。
格云瑟早就变卖了所有家产。
格云瑟的城堡被狂欢的战胜者摧毁。
谢弗勒尔·瓦格纳没有得到格云瑟的遗体,除了残破的冰河舰,也没有得格云瑟的任何遗物——除非算上精神海里数不清的、熠熠生辉的紫色宝石。
这一颗剜出来的宝石,让草木灰做成的格云瑟慢慢有了近似生者的反应:睫毛轻掀,紫色眼珠也微微转动。
谢弗跪下来,捧起他的脸,轻声说:“格云瑟。”
紫色的眼睛空洞地慢慢转向他。
“我是谢弗勒尔·瓦格纳。”谢弗说,“我来认识你,做你的朋友。”
他把草木灰做成的格云瑟小心抱起,不敢稍微放纵力气,他捧着冰冷寂静的头颈,一口一口,轻柔啜出混有紫罗兰香的水流,直到格云瑟的喉咙里轻响。
草木灰做的假格云瑟慢慢地重复:“谢……弗。”
谢弗笑了下,掌心轻轻抚摸柔顺的银发,仔细理顺,拢在耳后。
他已经很少说话,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说太多话,只是把人捧进怀里。
假格云瑟靠在他的肩头,这具空洞的躯壳里有了一点记忆作为支撑,慢慢有了些行动,又看向手中多出的匕首。
谢弗帮他把匕首横上自己的喉咙。
紫色的眼瞳迷蒙,像隔了遥远的水雾,记忆能承载的东西太少,爱不够,恨也不够,匕首只不过划出一道浅痕。
对alpha来说算不上什么伤。
假格云瑟被他喂橙子,不是很有兴趣,只是嗅了嗅,就又看向窗外,仿佛那片星空有无限的吸引力,怎么都看不够。
谢弗低声问:“想去那吗?我们养一些鸭子,种一片花。”
假格云瑟被他拢住手,慢慢转动眼睛,望向他,神情依然很迷茫。
谢弗让冰河舰往那片星云驶过去。
坐标很熟悉。
是当初冰河舰搁浅的地方。
是当初瓦格纳上尉违规混进指挥舰,僭越地抱紧海因里希准将,发着抖亲吻、拥抱、抵死不放的地方,格云瑟在他怀里笑着低声说:“谢弗……你啊。”
“你啊。”格云瑟说,“等我死后,你可不要用这种表情来看我。”
“那个时候。”格云瑟说,“谢弗,你就摆脱了这种两难的处境,不必再像现在这样挣扎痛苦。”
“你终于解脱了,自由了,所以你应当得意一些、嚣张一些,耀武扬威。”
紫罗兰色的眼睛含着笑,含着这世上最璀璨、晶莹的光彩,含着永不坠落的皎洁月亮。
“你可千万不要认输。”
格云瑟说:“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忘记你了。”
……
谢弗并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
没必要记得,因为他就算说了,也无非是些不会被实现的冲动废话。
每当格云瑟陷入危急,命在旦夕时,他就急得六神无主,甚至毫不犹豫认为自己能为格云瑟抛下一切——可这种冲动也仅仅只能维持到格云瑟脱险。
格云瑟也早就很清楚这一点,
谢弗控制自己,他不能想太久那具缠绕紫罗兰枯藤的白骨,否则他又会发疯。
谢弗勒尔·瓦格纳在用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
他只是意识到自己的理想早已变质,向往和憧憬只不过是无法落地的空谈,所谓的“新秩序”是只有他还愚蠢相信的谎言,是另一场私心与欲望狂欢的幌子。
所以他亲手摧毁这个变质的结果。
总不能真疯成无差别毁灭世界、害得数不清民众和无辜者流离失所的变态吧。
如果真是那样,恪守古板荣耀的帝国长剑,尊贵的海因里希阁下,第一个要鄙视他、看不起他、狠狠讥讽他,把他当垃圾和帝国之耻随手诛灭掉。
谢弗握住假格云瑟的手,取走匕首,继承了这一点记忆的草木灰空壳,又开始想要剖开自己的手腕。
哪怕上面已经没有镣铐了。
但记忆抹不掉。
抹不掉。
“想吃一点冰淇淋吗?”谢弗柔声说,“橙子味道的,我尝了尝,味道不错。”
假格云瑟看了他一会儿,紫色的眼睛很凉润迷茫,谢弗抱着他,小心帮他擦干,穿上厚实柔软的浴袍。
谢弗取来一点自己做的冰淇淋,用小勺子舀着喂给他吃。
假格云瑟低头,嗅了嗅,轻轻舔舐。
他看到谢弗手腕上的枪伤,被吸引注意力,这是那天被子弹洞穿的,谢弗无法真正修复这些伤口。
“枪伤。”谢弗摸摸他的头发,轻声给他讲解,“打穿了手腕,还要匕首吗?可以划烂它。”
假格云瑟动了动眼睛,握住谢弗递到他手中的匕首,在这道伤口上划了划。
也并没造成什么新鲜的损伤。
假格云瑟抬起头,抚摸谢弗的脸,把匕首贴在谢弗的眼睛上又划了划,扎了扎脸颊,戳了戳唇角,这把匕首其实足够锋利,但草木灰的力气太轻了。
恨也太轻、爱也太轻了。
浮皮潦草的“复仇”就这么结束。
假格云瑟失去兴致,扔下匕首,蜷回身后手臂恰好收拢的怀抱里。
谢弗柔声问:“还吃冰淇淋吗?”
他问了几次,没有得到回答,假格云瑟对他的话几乎没有反应,看了一会儿星星,就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