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230)
作者:麦客
时间:2025-02-14 16:38
标签:养成 架空
第187章 赵含光
雨水潮湿,存在屋里的尸体更易腐烂,空气里飘浮的气味令那几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皱起眉头。
他们看清了白花花的尸体和角落里堆放的铁甲,剑眉倒竖。
“是水师营的人。”一个低声对另一个说。
那个老大模样的人于是挎着腰刀上前来。艄公不待分说,就讨饶道:“军爷,小的就是个在水里讨生活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老大却没给他个眼神,披风下拿出个什么东西,当空一扔。那人安静坐着烤火,头也不抬伸手,将那东西抓在手里——是他的剑。
“县里的人把这东西连着一封信送到岳州,适逢我在府里,一眼认出这剑,一刻也没耽搁就赶来了。”老大说。
原来他进县城一趟,是送信去了。
那人拿回佩剑,随意撂在一旁,撩起眼皮看了看老大。锅底的火光将他脸颊照得亮堂。老大不无佩服地说:“这地方你都能找着,不,应该说,这地方你都能待得下去,当真今时不同往日啊,殿下。”
属下过来问:“统军,殿下,尸体身上的腰牌有的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姓甚名谁。都先拉回城里么?”
“都带回去,”殿下似乎终于把手烤暖和了,提剑起得身来,“通知水师营的来认人。找主簿支取一笔抚恤金,准备给阵亡将士的家人。”
岳州护府军统军、甲兵营校尉郑亭,接过属下奉上的银灰鼠皮雨披,亲自给世子殿下穿上。
油色莹润的皮毛滴水不沾,寒风不透,殿下死人一样的脸色才算有了暖意。他眼风斜斜一睨,见艄公还趴在地上。
“钱带了吗?”狄飞白问。
“带了,你要多少?”郑亭道。
“捞尸五十文一具,你点点人数,钱交给他。”
五十文?郑亭也斜眼瞧那艄公。
岳州来的护府亲卫里外忙活,将阵亡士兵的遗骸并甲胄搬运到板车上,郑亭点了数,装着沉甸甸一贯铜板的钱袋丢给那艄公接着。狄飞白裹着毛氅歪靠在车骨轸子,看着天边晦冥变换晴雨不定,脸色有一丝倦怠。
“回吗?”郑亭料理妥当,出得茅屋来请示狄飞白。生怕这祖宗利用完又扔下他们跑了。
“回。”狄飞白说。
一行人载着三辆车的殉亡士兵打道回府。艄公追出两步,目送他们的背影。尔今死去我收葬,未卜我身何日丧。收尸队伍走进渐复瓢泼的大雨中,雨水劈啪作响,雷声不断,好像一条没有归途的道路。
王府。狄飞白再次回到了他思念的屋舍。
上一次他归家,就住在母亲起居的别院,他的衣物日用等物都还没有收起来。岳州水师正与东郡人马连手剿匪,王爷又领兵在外,特殊时期,府里人手少了一半,郑亭亲自烧了水让狄飞白洗漱,又去后厨煮了碗馎饦。
兄弟二人对坐于春榻,各自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馎饦呼噜吃着。
李裕带走了岳州班底,只留下参知赵含光与统军郑亭,外事问参知,内事问郑亭。王府上下连带护府军的调动与排班,一切事务都指着郑亭。累得他较之上次相见已大大瘦了一圈。
吃完汤面,驱散一身寒湿气,郑亭舒服地长出了口气。末了才一根指头点点狄飞白,说:“你怎么会出现在山阳?又怎么和捞尸人搭上关系?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你知道岳州现在是什么形势吗?”
一连串问题迎面打来,狄飞白反问:“你想让我回答哪个?”
郑亭打量表弟,总觉得他好像生病了似的,没什么精神气:“你还好吗?”
狄飞白一哂:“若是从前我应当会说好得不能再好。不过现在,我也拿不准。那捞尸人说,我掉进山阳渎的时候已经死了。”
郑亭:“……”
“胡说八道什么?”郑亭责备。
“是真的,”狄飞白自己却很平静,“我自己能感觉到。那时候我去了一个地方,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有点魂魄出窍了。之后随波逐流,漂到了山阳渎,被那捞尸人救起来。我记得好像是听见了雷声,五脏六腑都被震得颠了个儿,然后就醒了过来。大概是魂魄复位了。”
郑亭听乐了。
狄飞白说:“你不相信?江宜以前说过,雷电是阴阳二气相薄而生,也许雷雨天就是会发生一些怪事。”
郑亭想起那个神神秘秘的道人:“好吧,那你是去了什么地方,差点儿死了?”
这回狄飞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郑亭以为得不到回答了,才听见他说:“当然是死了才会去的地方,否则怎么会死。”
郑亭再次:“……”
他察觉到表弟身上有什么地方改变了。
狄飞白十一二岁就离家出走,一别六年,再次相见时郑亭却顷刻就找回了从前相处的默契,狄飞白应当永远是恣意嚣张的,愤愤不平于一切不公的人与事,而乐于拔剑相助。这是他内心里一部分永恒的特质,就像肉体上的胎记一样,不管流落在人群的哪个角落,郑亭都能一眼找到他。
可是,短短数月不见,他身上旺盛的精力就好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阴冷。
“我醒来就已经在山阳渎,”狄飞白说,“既然离岳州近在咫尺,便顺路回来一趟。”
“顺路而已?你这话叫王爷听见,又该伤心难眠了。”
狄飞白微笑:“我爹?别在背后骂我就行。”
郑亭听出他话里有话,疑道:“你又干什么了?”
狄飞白将牙飞剑拍在漆案上,剑格已经松动,轻易弹开其中暗藏的机关。郑亭看看牙飞剑,又看看表弟。
“什么意思?”郑亭问。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郑亭疑惑。
狄飞白说:“这把剑是我拜师学艺的第一年,我爹亲自锻造送我。我自以为很了解它,可是……”
郑亭拿起剑格端详,似有所悟:“这里面是空的?”
“如果它是空心的,牙飞剑应当很轻才对。”狄飞白说。
郑亭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了:“你是说,王爷送你的剑里,装着别的东西?东西呢?”
狄飞白道:“丢了。”
“丢在河里了?!”
狄飞白没答话。
那时候在名都的十里长亭,重华是想告诉他,剑里的东西被人取走了。可是她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纠葛,剑是狄静轩拿给她的,到得她手里时已经空了。狄飞白本想当作不知道,牙飞剑对他而言只是把趁手的兵器而已,无论里面有什么关窍,都与他无关。
可是,连一个捞尸的艄公都能发现剑中暗匣,已经被打开的秘密还有可能藏起来吗?
“那你完了,”郑亭幸灾乐祸,“王爷这么含蓄的人,送你亲手所作的剑里面,还藏着机关,那必然是他写给你的示儿书啊。你把示儿书搞丢了,王爷不又得心碎了。”
“……”
郑亭那打趣的模样倒不像还藏着话。他比狄飞白大不了几岁,狄飞白当年拜师的时候,郑亭也只是个上树打鸟下河捞鱼的半大小子,牙飞剑的内情他也不知道。
狄飞白放过了表兄,仍将剑收好,随意附和了一句:“是啊,我把他的东西弄丢了,他可别在心里怨我。”
从山阳县回到岳州王府,刚过午时三刻,天已经昏沉得看不见日头,雨下得人心里烦躁。郑亭用过饭,没坐多久得到水师营校尉已在议事厅候命的通传,预备处理从山阳带回来的那一批殉亡士兵。
王府的世子回来了,却也不管事,打发了郑亭出去,自己和衣倒头卧下,累极了要补觉。
说来奇怪,他这一困,好像要把十几年攒够的觉都一口气睡过去一样,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意识昏昏沉沉,似乎看见影影绰绰的黑鱼从眼前游过,他追逐着鱼群浮游,自身也成为众鱼里的一只,沉入那黑色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