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116)
作者:麦客
时间:2025-02-14 16:38
标签:养成 架空
徐少青频频面露疑惑,思索半晌,说:“你的话很没道理,却有些道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你并不曾真正见过灵晔将军与冯羽公,故而你说洗剑池的红色与将军洗剑无关,此话很没道理。不过,先神曜陛下从一方将领到天下为战,其中转变与羽公不无干系,此话确实有理。我得去书中印证一下,告辞告辞,下次再聊!”
他匆匆走了。
江宜走到徐少青的位置坐下。落叶十分柔软,似乎坐在一团松软的绢绸中。池水轻轻荡漾,在光线下泛起清冽的颜色,那血似的红好像是池底一种藻。
青女手中撑着苕帚,身躯佝偻,落日下微微喘息,好像是劳累后歇脚的一寻常老妪。
“您也会与道院学生谈论当年往事?”江宜好奇问。
青女道:“偶尔为之。那书生好奇心重,专爱追问到底,听你说得有理,就点头,听到无理处,就摇头。甚是一板一眼。”
江宜笑道:“那么,您还算是喜欢那书生了?”
青女微笑:“喜欢?……江宜,你看脚下落叶,有几片一模一样的叶子?”
“……”
“世间凡人就同这落叶一样。”青女说。
“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江宜试问。
“没有一模一样的人,”青女淡淡说道,“也没有独特的人。你见过的所有人,我都已经见过太多次,他们在天轮地毂中生生轮回,离开百年,又重回世间。像那书生一样的人太多了,他只是无数相似落叶中的一片,有什么值得注目?”
江宜感到一阵惶恐。他低头看脚下金黄的落叶,试想自己如果只是其中一片,究竟如何才能被高高在上的目光眷顾?
“可是,人是天地脉中魂与魄随意相合而诞生,每一次都是新生,不会有同样的轨迹。”
“人可以新生,三魂七魄却不会重塑。只不过是这棵树的花到了另一棵树身上,树不一样了,森林却还依旧。”
江宜无言以对。世人皆知自身渺小,在浩瀚的星空下不能比一只夏蝉更长久,然而依旧有寿数无穷的天人,以冷眼看待生命盛放后又枯萎,无论以怎样的姿态献祭山河,也不过是戏台上的一段插曲,时光眨眼就遗忘。
青女眼中带着含义不明的笑意,看着江宜:“而你这片树叶,是不是也认为自己不同凡响?”
“你很聪明,有决心,也有魄力,你能做成世上很多人都做不成的事。最重要的,你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往前一千年,往后一千年,地上人卒数以无穷,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人可称天命之子。到了这种地步,的确可以说是一棵树上最引人注目的树叶了。所以你敢以自身安危威胁世外天,死多少个凡人都与神无关,但死你一个就不一样。”
每听进去一个字,江宜就更多几分心虚。他的确为了击败水心剑,以性命胁迫天降神雷。这非是他自视甚高,上天也确实回应了他。然而这话自青女口中,仿佛嘲讽一般。
青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说过你很聪明,只是聪明的人不止你一个。”
二人相对沉默。
日落的余晖在道院学府匾额上一抹而过,四个大字金光璀璨。江宜声音艰涩,说:“王者不死?”
“不错,”青女说,“八百年前就在此地,谋士冯仲对李桓岭说过,若为王者天命不死,若不为王死之何惜。那就是东海天降神雷的真相。你不是世外天第一个选中的人,李桓岭在你前面。你也不是第一个设下不死之局的人,冯仲也在你前面。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算其一,冯仲号称古今第一谋士,不仅因他算尽人事,还因他算计了天意。只可惜慧极必伤,英年早逝。”
其实,早在池州土地庙前看赛神戏时,他就略猜到了一二。只是此话由青女亲口说出来,依旧令他内心动摇。
青女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力有时而穷,天地却何其长寿,奉劝你一句,莫要再行此险招,只恐怕算计天意不成,反害了自己性命。”
“受教了,”江宜拿出装有鲛人皮的匣子,“还有一事。此宝,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青女只看一眼,并不多问,收起匣子:“东郡只有道院中有一卷鲛人皮,曾经商恪要过一次,我没给他。此次乃是以承诺交换。”
江宜敏锐地问:“承诺了什么?”
青女笑道:“小子何知?商恪这把剑十分好用,什么时候想起了,便要他替我做件事。不过,你既不要,此事就作罢了。”
离鸿南渡,疏雨投浦,新雪欲上头。
水心碎剑的四十九日后,一头老驴驮了行囊,江宜与狄飞白离开了东郡。东海秽气一朝清净,天高气爽。
临行前商恪不见了踪影,江宜本以为他会以寸刃的身份继续同行,去问青女,青女亦不知其去向,只说天人行事大多都很随意。
商恪自有识以来便无拘无束,自由来去,有道是玄都未有天符至,且货乌金混世流。
江宜想到半君曾说过,只要他想找一个人,走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因此便不再等候,先行前往洞庭雨师洞府,求取无根水去了。
没了商恪,狄飞白不能更自在。当初与江宜成行,便是因风伯屏翳要他保护江宜。若是有了商恪,还要他何用?
狄飞白嘴上不说,心情十分微妙。
城外大道上,江宜一手挎伞,一手揣书,一派的清白洒脱。狄飞白见他浑身摸遍翻找东西,问:“你身上发痒么?到底找什么?”
江宜道:“有数月不曾给你师祖写信了,离开前我想发一封信到沧州去。也好叫她知道我的近况——孔将军送我的那杆鹅毛笔到哪里去了?”
狄飞白道:“你的东西随手乱放,弄丢了也很正常。”
两人翻找行囊,当中装的尽是狄飞白带的肉脯与清酒,最下面放着一支狭长的螺钿盒子,阳光下闪着富贵的光泽。
江宜取出来,方想起这是徐牟托宗训送给他的饯别礼,竟一直没有打开看过。
解开锁扣,翻开盒盖,连狄飞白都不禁称道一声徐牟舍得——里面居然是一杆雕银丝光的漆笔,刻绘玉京仙宫图,以银丝镶嵌祥云瑞鹤,仙人千姿百态若隐若现,又尽皆缩小在一杆细笔上,好比米粒雕花。这等手艺可奉为贡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便连宫廷之中恐怕都不多见。
“这些当官的,不知为何都对你以笔相赠。”狄飞白怪道。
江宜总算在书卷夹层中找到了他的笔,依旧将螺钿盒子放回行囊中。二人继续赶路,古道西风,脚下的影子渐渐瘦长……
东海,横屿。
自总制署幕僚入驻以来时近两月,王征周全地招待了宗训,每至无人处,却恨意难消。
他白手起家能有如今基业,自诩手段与魄力皆是一流。怎奈时运不济,栽在了自己亲生儿子手中,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今再要将手下的人心笼络起来绝非易事。徐牟意在步步蚕食,也决不会给他机会东山再起。
每想到自己一腔雄心壮志,都付诸流水,王征心意难平,常常夜里辗转反侧。
是夜他方痛饮至昏沉,趁势睡下,迷迷糊糊中只觉半梦半醒,一时耳边人声不绝,一时眼前灯影晃动。
‘……那剑非是凡器……得之可自号为王……’
‘……却不在我手中!’
“什么人!”王征心惊,翻身坐起,细听窗外,当真是有人在交流。
一人说:‘水心剑乃昔年高祖于河曲得天人托付,此剑可号令王师,一统三军。二世以鱼符替之,水心剑后来便封在国库无人过问,想不到如今在这里见到了。’
另一人说:‘一柄剑罢了,在君王手中是为王器,在草民手中只作杀器。’
‘并非如此。水心剑不是凡间之物,乃以天外金精为材,锻自凡人之手,合先天清浊二气,是有灵之物。高祖得此物便成就了百世伟业。此剑天然有一股王气。那日我观天象,忽见有紫气祥云、五彩聚顶,顺路找去,就见武校场上翦英持此剑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