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11)
**
在周二到来之前,西京接连下了两天雨。
从周六的晚上开始,温明惟就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大门。
他每天清晨吃完早餐,就去书房里看书,画画,或者抄经,直到晚上睡觉。
他不出门,平时也很少有访客。
会来拜访温明惟的,除去极其稀罕的郑劾元帅,偶尔献殷勤的宗理会理事,和例行来试药的织田博士,就只有一个人:温明惟名义上的妹妹,简心宁。
简心宁姓简,出身不用过多介绍,温明惟身边的人都清楚。
但简心宁的身份并不仅仅是个“妹妹”,她是目前替温明惟管理名下所有公司和一些不方便见光的秘密业务的代言人。
她和顾旌一样,明明是温明惟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却都对温明惟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轻慢。
这种敬畏是当年参与过温氏内乱所有人的共识,不论后来温明惟变得多么温和,多么“与世无争”,都不能更改他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简心宁是周二下午来的。
登门的主要目的是汇报近期工作,顺便关心一下温明惟的健康状况,帮他把书房里翻乱的书籍整理排序,花瓶里即将凋谢的鲜花换成新的。
然后,她像一个真正的妹妹一样,叫温明惟:“哥,晚上一起吃饭吗?”
“我约了客人,下回吧。”温明惟说,“你最近辛苦了,有时间就好好休息一下,不用压力太大。”
简心宁连忙道:“没有,我的压力不如你半分……”
温明惟笑了笑。他今天把长发束在脑后,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在书桌前翻书时偶尔会扶一下微微下滑的镜框,显然镜片是有度数的。
但简心宁记得,温明惟视力很好,没有近视。
大概是因为他最近又用了什么药,有意或无意地影响了视力。
简心宁欲言又止,压下心里的苦涩和担忧,挤出一个微笑:“那我先走了,哥,下回再来陪你吃饭。”
“嗯。”温明惟应了声,突然说,“下个月你陪我回新洲,记得把时间安排好。”
“……我明白。”
简心宁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她几乎是这栋别墅的半个主人,管家殷勤地送到门口,帮忙拉开车门,比对待任何一位访客都热情。
简心宁坐到车上,扶了扶头顶的盘发,低声问:“哥哥今天晚上约的是谁?”
管家报上谈照的名字。
简心宁沉默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一辆红色超跑突然疾驰而来,穿过花园中间宽阔的车道,声势浩荡地停在了别墅大门前。
——谈照来得正是时候。
管家连忙跟简心宁道别,上前招呼这位更不能怠慢的贵客。
谈照懒散地应了声,一眼也没多看管家,更没看见不远处的简心宁——那个跟他长相微妙相似的陌生女人。
他进温明惟家像进自己家一样,大步走上门口台阶,理直气壮道:“温明惟,你人呢?都不知道迎接我一下吗?”
第9章 摩耶之幕(9)
温明惟在西京定居八年,有资格登门拜访的客人寥寥无几,敢在他门前颐指气使直呼其名的,更是有史以来一个也没有。
就连联盟大元帅郑劾,也得和颜悦色,笑着叫一声“明惟”。
谈照话音落下的瞬间,管家冷汗直冒,但也不敢得罪这位少爷,低头躬身请他进门,说:“明惟在楼上看书,不知道您来得这么早,您先在客厅稍后两分钟——”
管家是个中年男人,面容和蔼,热情得恰到好处。谈照奇怪地看对方一眼:“你们都叫他‘明惟’吗?”
上回在靶场那个姓顾的秘书也这么叫。
管家闻言笑了笑道:“是,明惟喜欢,这样显得亲切些……”
“呵,他脾气倒好。”
谈照点评一句,摘下鼻梁上那副只起一个造型作用基本不遮光的浅色太阳镜,坐到客厅沙发上,说:“让他快点下来。”
管家擦了把冷汗:“……好。”
原本谈照以为,温明惟请他吃饭的地点是某家餐厅。
为了给对方制造困难,表明自己难伺候,他把西京市的高档餐厅熟练地挨个批评一遍,声称“没有一家好吃”。
温明惟却说:“菜单我都发给你了,当然是在我家吃。”
当时他们在打电话,谈照心里一动,想起一些经典追人技巧,例如“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不由得猜测:“你要亲自为我下厨吗?”
谈照问得认真,温明惟听完扑哧一笑:“你看我像会做菜的样子吗?”
“……”
谈照一阵无语,心想他还笑,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虽然我不会,但我愿意为了你学”吗?连表现分都不会赚。
谈照回忆着昨晚的通话,漫不经心打量客厅布置。
温明惟的审美似乎是古典型,房间整体偏棕色系,家具典雅大气,雕刻精致,美得高贵厚重,几乎没有科技痕迹。
如今复古也是一种潮流,因为高科技已经不再新鲜,各行各业都以稀为贵,“科技生活”不值钱了。
尤其是在上流社会,越复古越显身份,道理等同于现在以机器人为主厨的餐厅遍地都是,但高端餐饮一定要用真人服务,而且上菜慢,做得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主厨烹饪的用心,跟那些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不一样。
就连以手机为代表的电子设备,在经历了一系列越做越薄,屏幕折叠,小型化,半透明化,全息投影化等更新之后,也有了回归传统的趋势。
谈照不知道温明惟属于哪一种,单纯喜欢古典风格?还是有意追求复古潮流?或者哪种也不是,他无所谓,都是交给管家处理的?
正想着,楼梯上出现一道身影,温明惟终于下楼了。
谈照抬起头,看见对方长发束得松散,一副陌生的眼镜搭在鼻梁上,皮肤依旧白得略显病态,但容色不减,眼含笑意朝他走过来。
“你怎么提前来了?”温明惟说,“不是约好六点半吃饭吗?”
“……”
谈照一哽,不满他的反应:“你嫌我来得早?”
“怎么会呢?我是担心菜没做好,你等得急。”
温明惟坐到谈照身边,由于今天视力不佳,眼镜戴不习惯,他看东西似乎有些费力,眼皮半垂着,视线朦胧而又专注。
“是近视镜吗?”谈照问,“之前在靶场没看出你近视。”
温明惟道:“暂时的,这两天眼睛不太舒服。”
谈照没听明白这是什么症状,但不及多想,温明惟忽然朝他靠近,和之前在车里一样自作主张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黏人得毫不掩饰。
“谈照,我想你了。”
“……肉麻。”
谈照用一根手指推开他的脸:“你怎么天天想我,就不会想点正经事?”
“想你不算正经吗?”温明惟笑了声,又朝谈照靠近了些。
他们坐得近,身体几乎紧紧挨着,不说追求者和被追求者适不适合这么做,一般的情侣也没这么腻歪。
谈照严肃地板起脸:“温明惟,你能不能稍微克制点?”
“可是我们已经七十小时零二十五分钟没见面了。”
温明惟精准报出一个数字,谈照一愣,下意识看表:17点55分,上次是几点分开的来着?
一错神的工夫,温明惟已经贴到他唇边,冰凉的眼镜框短暂碰了下他的皮肤就撤离——温明惟把眼镜摘了,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朦胧,仿佛必须要近到接吻才能看清他的脸,偏偏唇角还含着笑,叫人不好分辨究竟是故意调戏还是情难自禁想亲他。
谈照不认为自己会被调戏,无论如何掌握主动权的都是他。他一把握住对方的后颈,把人硬生生带离了些:“温明惟,你的表现分目前为止还是零,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