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53)
钟悬静默片刻,低头凝视晏尔困成这样也能胡搅蛮缠的脸。
他现在不觉得晏尔做猫时的表现全是伪装了,这个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是一种一会儿让人觉得他可爱、一会儿又想收拾他一顿的神奇生物。
钟悬抓着被子的一角,命令他:“滚过去,不听话我就把你掀下来。”
晏尔撩起眼皮,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骨碌碌滚到了另一侧,伸展开手脚,保持着四仰八叉的霸道姿势说:“我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
“我也不喜欢。”钟悬说,“如果你愿意去睡沙发那就太好了。”
晏尔回答:“我不愿意。”
他蛄蛹了几下,浑身不舒服一样,忍不住抱怨,“你家为什么只有一张床?”
钟悬说:“因为我家只剩我一个了。”
晏尔乖巧地闭上了嘴。
钟悬右膝抵着床沿,左腿支在地上,床垫微微下陷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晏尔侧眸,偷偷看了自己一眼。
晏尔想拽被子,可是没有拽上去,手指局促地蜷缩了一下,很快抬起左手,害臊似得拿爪子挡住了半边脸。腕间的金镯与玉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钟悬垂眼,看着晏尔仰面躺在床上的模样,棉质睡衣散乱地敞开一半,领口歪到一边,锁骨在暖光的照拂下显得格外分明。
他很快移开了目光。
谁都没有再出声。
他们一个抬手盖住了眼睛,另一个悄无声息地上床,视线不再交汇,只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睡衣摩擦的窸窣声。
睡在同一张床上,很难不感知到另一边的动静,一瞬间,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很不自在。
“耳朵,”钟悬叫他一声,指了指他腕上的镯子,“把那个摘下来。”
晏尔移开手,侧头望过来,黑眸湿亮,扑簌着眨个不停:“为什么?”
钟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睡相太差,我怕你拿这个当凶器砸我脸上。”
“我现在就想砸你脸上。”晏尔费劲地把两个镯子从腕上取下来,放到床头柜上,小声嘟哝,“没有凶器,我怕你晚上又偷偷亲我。”
“把话说清楚,”钟悬无法忍受短短几个小时里被他污蔑两次,“谁偷亲过你?”
“你,我还是猫的时候你偷亲过我。”晏尔十分确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吵我睡觉,还枕我肚皮。”
他的手搭在小腹上,指尖无意识地蹭着睡衣上的纽扣。
钟悬没有回话,俯身靠过去。
晏尔被他倾覆过来的阴影吓一跳,险些栽下床,钟悬捞住了他,然后伸手,把他散开的睡衣扣子一个一个扣好了。
他凝视晏尔慌乱未退的脸,目光冷淡,像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也知道那是猫。”
第43章
晏尔又做了一遍那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双层的生日蛋糕上面燃着5根蜡烛,很多人的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停住,像是定格动画被删去了很长一部分。
在漫长的静止后,那些看不清五官的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了地上,身体像破洞的干瘪气球,暗红的血从他们体内缓缓渗入脚下深蓝色的地毯里。
“哥哥……”
沙哑的童音自身后响起,晏尔转身时,场景陡然转换——
身后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黑发雪肤,两只眼睛又黑又深,像是在白纸上戳出的两个窟窿。
他抱着膝盖坐在这个周围全是门的空房间里,门外有无数双黑色的手要伸进来,不停地撕扯他。
“你是谁?”
“轮到我了吗?”
男孩沙沙的嗓音与晏尔同起同落,他仰起脑袋,黑洞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晏尔。
晏尔瞳孔微缩,清晰地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愈合不了,也没有血能流出来。
男孩似乎感知不到疼痛了,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脖颈上的裂痕更加明显,嘴巴一张一合,“哥哥,你是来带我走的吗?轮到我死了吗?”
晏尔整个人都愣住了,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
他还那么小,穿着干净整齐的夏装,有一张被家人照顾得很好的、圆鼓鼓的脸蛋……却永远地停在了这个时候,再也没办法长大了。
见晏尔没有反应,男孩皱了皱鼻子,露出想哭的表情,漆黑的瞳孔里却盈不出眼泪。
他对晏尔说话,声音轻得像是哀求:“我可以去死了吗?”
“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求求你,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晏尔猛然惊醒,惊惧还未涌上来,先被那种无法形容的绝望和孤独淹没了,鼻腔蓦地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翻身捂住眼睛,像只避光的鼹鼠一样将头埋进被子里。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
钟悬听到了闷闷的抽噎声,还未反应过来,一具热烘烘的身体压了过来,钟悬下意识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
晏尔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脸靠在他肩上,很专注地哭。柔软微凉的黑发蹭过钟悬的下颌,眼泪仿佛人鱼的鲛珠,噼里啪啦地往衣襟里砸,浸湿了睡衣胸前的一小块衣料。
钟悬坐起来一点,有些手足无措,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钟悬。”
晏尔抬起脑袋,乌黑的瞳仁饱浸水光,在昏暗的光影下亮得让人心尖一颤。他含着哭腔说,“我梦到你死了……你的脖子都断了,吓死我了。”
钟悬没有回话,任由晏尔抬起左手,后怕般摸索着触碰他的侧脸和脖颈。
脸和脖子连在一起,骨头是硬的,皮肤是软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体温偏低,但比死人要温暖得多。
钟悬垂下眼睫,牵动嘴角很轻地笑了一笑,掌心贴上晏尔潮湿的面颊:“都做这种梦了,还说你不恨我?”
晏尔愣了一下,缩回手,透过眼前模糊的水光,极力看清黑夜里钟悬微笑时的模样。
咦……明明五官、轮廓、年纪哪哪都不一样,怎么会认定那个小孩是钟悬呢?
真是奇怪。
“不是你,你们长得不一样。”晏尔喃喃自语,“……不是你就好。”
“嗯。”钟悬轻声回答他,“不是我。”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钟悬没有松开他,保持到后半夜的楚河汉界就这样被打破了。
钟悬才发现,晏尔口中的噩梦对他自身的情绪影响会有这么大,难怪会被怨灵的三言两语骗走身体,成为恶鬼眼里的香饽饽。
他将晏尔搂进怀里,极轻地捂住他的眼睛,低声说:“睡吧。”
困意上涌,晏尔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循着仅存的一点知觉抓住了钟悬的衣袖,以免他被那些可恶的鬼手抓走。
钟悬守着他,直到他从噩梦的余悸里脱离,沉沉地坠入梦乡。
这一次晏尔睡得很平静,紧抓不放的手指缓缓松开了,呼吸频率均匀稳定,只有睫毛上沾着点水珠,能证明他不久前刚哭过一场。
钟悬凝视晏尔的睡容,他合着眼睛、没有表情的时候比平时显得聪明一些,和裴意浓更像亲兄弟。
眉目冷冷的,嘴角天然向下撇,像只委屈巴巴、在生闷气的猫。
拇指擦过低垂的睫毛,钟悬抹去晏尔的眼泪,指腹按在他薄红的眼皮上。
“耳朵。”
他俯身靠近,声音轻而困惑,“为什么要哭?你在害怕吗?还是可怜我?”
直至夜深人静,他才敢展露出自己非人的那一面,像一个能百分百模仿人类言行的人偶,却理解不了此时此刻幽微暗生的情绪。
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时晏尔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很重,还有点疼。
日光从窗外蔓延到床上,他展臂伸了个懒腰,骨碌碌滚到另一侧。枕头上有一股陌生的苦味,他猛地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家里,身下也不是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