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32)
钟悬想了想,对着手机说,“耳朵,我现在有事要忙。你乖一点,慢慢恢复也可以,不用着急,等我忙完就来看你。”
“嗯嗯,钟悬你最好了。”
接着,晏尔笑出了声,像是没坐稳滚到地板上,发出“咚”的闷响。他都摔到地上了居然还在笑,停不下来似的,乐不可支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哈哈哈哈哈我都不是猫了你怎么还吃装乖装可爱这套?”
“……”
钟悬面无表情地说,“你无不无聊?我挂了。”
“等等等等——”晏尔终于止住了笑,窸窸窣窣地从地板上爬坐起来,“钟悬,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哪有事情办完就不跟朋友来往的?我又不是你的顾客。”
钟悬说:“我没有你这种一分钱不给还连吃带拿的客人。”
“是吧是吧,太无耻了!”晏尔谴责自己,强烈支持他维权讨薪,“你要不要算一下帐,带着账单过来找我结清?”
“不用了。”钟悬垂眼说,“就当关怀残疾人,祝你早日站起来。晏尔,再见。”
不等晏尔回答,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第24章
晏尔幻想过自己回到身体以后的情形,他当然还是原来那个人见人爱的晏少爷,此生经历的最痛苦的事已然过去——但后遗症还在。
因为长期昏迷,肢体活动量太少,肌肉萎缩基本不可避免。就算这一年来,疗养院有专门的护理团队在按摩、养护他的身体,也不可能一睁眼就像个正常人那样活蹦乱跳的。
四象限法则里,紧急且重要的第一项:驯服四肢。
“综合体检报告与目前的评估结果,你的恢复情况相当理想,年轻,恢复潜力大,肌力保留较好,没有明显的头部损伤和严重的并发症……如果能够积极配合复健,大概3-6个月可以实现独立行走。”
康复医生这么说的时候,晏尔回过头,向身后的裴意浓确认:“我是不是听错了,半年才能走也叫最理想的情况?”
甚至只是独立行走,而非正常行走。
裴意浓回答:“前提是积极配合复健,不配合的话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真是令人绝望的假设,可是裴意浓似乎并不为他感到难过,语气里隐隐透露出满意。
“如果你提前几年不能走就更好了,不会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乖乖待在家里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晏尔语重心长对他说:“弄弄,因噎废食是不对的。”
“是啊。”裴意浓冷笑道,“吃饭都能被噎死的那个蠢货又不是我。”
晏尔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面对钟悬那样态度恶劣的家伙都能适应良好,因为身边就有一个跟他同款说话风格的人。
他怀疑裴意浓可能真的想过怎么不早点把自己的腿打断——
这个人小时候就有前科,在书里了解到嵌合体这个冷门知识后,一度很遗憾为什么没有把晏尔扼杀在胚胎时期,将他可怜的哥哥当作营养吸收掉。
“如果我把你吸收掉,我就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小孩。你也还活着,你的一部分基因会保留在我的身体里,可能是一颗眼睛,一只耳朵,或者一块头皮……这样的话,你以后就不会再生病了,也不会总做噩梦,吓得睡不着觉过来吵我。”
——出自裴意浓语录(6岁)
一个既想做独生子,又不愿意失去双胞胎的优等生的解题思路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晏尔还没从噩梦的余悸里缓过来,又被他的话吓得浑身发毛,跑到爸妈房间里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妈妈,弟弟是个大变态呜呜……”
十年过去,裴意浓还想不想把他吸收掉晏尔无从查证,但他削足适履、矫枉过正的毛病是一点也没有改。
这一点不仅表现在心甘情愿让符箓分走他一半的精力和性命,供给一个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躯壳,还表现在他刚意识到晏尔的身躯被他人占据后就迅速行动起来,在没有人相信晏尔换芯了只觉得是精神失常的情况下,联系精神病院限制他的行动,成功劝说妈妈停了晏尔的零花钱,改了遗嘱,财产股份全部留给裴意浓。至于哥哥,给他口饭吃就行了。
晏尔质疑:“前面就算了,妈妈最喜欢我了,她怎么可能会被你说服?”
裴意浓凝眸看他,突然抓起他的手腕。
“等等——你干嘛?”
“你自己没发现吗?”裴意浓扯开他的衣袖,露出小臂内侧渐渐淡去的几道疤痕,“两年前,你是一个讲话细声细气、不敢看人眼睛的娘娘腔,没事就想着自残自杀。”
晏尔:“……”
裴意浓放下他的手,接着说:“一年前,你突然正常了,跟家里说你已经好了要回家,正好裴序拍完戏要出国住一阵子,你也想去,爸妈觉得出去散散心也好。可是回来以后,你说你爱上他了,要和他一起殉情,让家里给你们办冥婚。”
晏尔:“…………”
“都这样了,还愿意给我留口饭吃真的母爱如山啊。”晏尔攥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往后靠陷进轮椅里,无力道,“鬼的脑回路都这么离谱的吗?谁能来拯救一下我的名声?”
“谁能来拯救一下裴序?姨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是他的问题,拍电影拍得底线都没有了,居然色诱一个脆弱的精神病人,差点把他打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晏尔抬手捂了捂脸,闷声说,“等我见到表哥的时候一定当面向他致歉,如果他还想见我的话。”
这些他不知道的前情和盘托出,他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打给家里的那通电话里,窦阿姨会那样不耐烦地掐断他的询问,仿佛家里从来没有过晏尔这号人。
……换成他,他也不想承认认识自己。
晏尔仰起头问:“所以你们把我送去那么远的疗养院,就是为了不让我在大家面前继续丢人现眼是吧?”
“要只是不想看你丢人现眼把你扔国外去不就行了,管你是生是死眼不见为净。”
裴意浓推着轮椅往外走,慢慢地说,“可是我们都觉得你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平临熟人太多,这些荒唐事如果传出去,你就算能好以后也会被别人指点议论;送去国外虽然一劳永逸,又没有办法总去确认你的状况,医师陪护不尽心也不能及时换掉。后来姨姨推荐了静山疗养院,位置不远不近,知道的人不多,保密性也比较好……”
离开医院走廊,日光穿透榕树繁密的枝叶,光斑如流水般滑过晏尔无力的双腿,裹在白衬衣里的清瘦伶仃的脊背,最后落在他乌长又清亮的眼睛里。
“我突然有点庆幸。”他说。
裴意浓问:“庆幸什么?”
“庆幸我是个男的,别人顶多怀疑我身体或者精神出了点问题。”晏尔心有余悸,“要是换个性别,突然没声没息失踪一两年,我的好兄弟们该造谣我未婚先孕,躲起来生了个孩子……现在至少我的身子还是清白的。”
裴意浓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还真是乐观。”
不乐观又有什么办法,他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身体从没有这么差过,学业上休学一年多,是个只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半文盲,和以前的好朋友基本失联——旧手机里通讯录倒是都还在,可是聊天记录停在了一年以前。
冒牌货怕暴露基本不回消息,没有谁愿意持续不断地贴一个冷屁股。
昨晚他翻看他们的朋友圈,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的繁忙又精彩,出国的出国,艺考的艺考,多半抽不出空关怀他这位消失已久的旧友。
他解释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更不想贸然地去打扰别人的生活,索性就停在过去吧。
还好有小狗待他如初,“腾”的一下从台阶上爬起来,大老远就飞奔过来迎接,毛茸茸的耳朵飞了起来,跳到晏尔膝盖上不停地舔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