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50)
清冷高傲,有自己一套做事准则,以至于在一些事情上的处理显得很不近人情,容易让人误解,但心地其实不坏。
甚至在他看来,傅纭星是一个挺纯粹的人,就是因为太纯粹了,所以显得偏执又拧巴。
无论对事还是对人。
这会儿终于有个除了傅晟以外能管住也愿意去管傅纭星的人,任天晨只有道不尽的感叹。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程朔把琴行的地址报给了司机,半小时后抵达了目的地。
在电话里听见任天晨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商场里富丽堂皇的大型琴行,意外的是,坐落在一条不起眼的街道店面里,司机差点开过头,从外面看更像一家专卖二手乐器的古董琴行。
玻璃门上挂的铃铛晃了晃,清脆的声响,程朔走进这家逼仄的店面后扫荡了两圈,入眼全是挂在四面墙上外形炫酷的吉他贝斯,几乎把柜台严严实实地挡住。
“有人吗?”
前方传来一道上了年纪的沉声:“找谁?”
程朔循声绕过曲折的商品货架,与站在柜台前的傅纭星直直对上视线,在浑浊的空中碰撞了一下,那道冷冽的目光停顿后下移,凝在程朔绑着绷带和支架的左手臂上。
坐在柜台后面修理吉他的老头隔着厚厚的镜片扫了他们两眼,看出来两人认识,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傅纭星屈了屈压在柜台上的小指,打破了沉寂:“手怎么弄的?”
程朔打也不打草稿张口就来:“昨天洗完澡后滑了一跤,大晚上医院不开门,就找了个诊所随便处理了一下。”
傅纭星听见‘洗澡’二字眼皮条件反射地跳了跳,压下脑海里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低声问:“怎么会摔倒?”
“谁让你不回我消息,我走路的时候看手机,一分神就这样了。”把错误全部推到了傅纭星身上。
程朔一般不使用卖惨这招,通常都没到份上,但对傅纭星来说这个手段似乎相当受用。他伸手碰了碰程朔缠着绷带的手臂,程朔立马咬牙‘嘶’了一声,看起来相当隐忍。
好像真的没有撒谎,是为了他才落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傅纭星垂下手,掩去了眼底混乱的深意。
“今天一大早我就起来找你了,好不容易才摸到这个地方,”程朔就势凑近了点,压着声音,“别生我气了行不行?大小姐。”
傅纭星被他越靠越近的气息弄得很不自在,尤其在听到最后一个满含戏谑的称呼,冷眼瞥了程朔一下,扭开脸警告:“还在外面,你注意一点。”
程朔一听就知道傅纭星的态度有了松动,笑着直起背,见好就收,“你在这里做什么?”
“保养吉他。”傅纭星看向坐在柜台后面修理吉他的老头,对方没有理会他们,专心致志做手上的活。
程朔这个学了没几天就放弃的二流子头一次听说这回事,“乐器还得专门保养?”
“乐器和养花一样,都得好生照顾,他这把家伙算是老古董了,每个月不送来检查一遍,早就成一堆破铜烂铁。”老头说话很不客气,动作却相当利索,一看就知道是这方面的老手。
程朔认出来那是傅纭星一直用的吉他,挑了下眉,“既然都那么旧了,干嘛不换一把新的?”
“这是我叔叔送给我的,”傅纭星说,“也是我的第一把吉他。”
于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这是程朔第二次听他提起叔叔的事,不免有点好奇,但他还记得今天这趟的附加任务,“等你修完了我们去旁边商场吃个饭,刚好快到饭点了。”
傅纭星抿了抿冷硬的唇角,“先去医院。”
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可言。
程朔讪讪地摸了把下巴,也知道手臂上这伤还需要处理,可听见去医院就浑身提不起劲,挣扎了一下,“那你的吉他怎么办?”
傅纭星回头道:“赵叔,我先陪我朋友去一趟医院,吉他晚上再来取。”
赵叔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不着急。”
这下最后一个不去医院的理由也没了,打车到附近的江庆二院下来,程朔被傅纭星监督着挂号拍片,医生举着片子看了眼,说:“轻微骨裂,去那间房里等着,一会儿我给你打石膏,一个月后再来拆。”
和昨晚那位陈医生的判断一模一样。也许是有了心理准备,程朔没再怨声载道,反倒是站在身旁的傅纭星出声询问:“严重吗?”
“不严重,年轻人恢复能力强,就是这一个月里稍微注意点,别让打石膏的地方碰到水,也别做什么剧烈运动提重物。”
“有什么要忌口?”
“没有,保证每天营养就行了。”医生寥寥几笔写完了病历,递给程朔,“看你朋友多关心你,下次注意点。”
程朔笑了下,看向傅纭星发现对方已经移开了眼,“一定注意。”
医生去准备打石膏用的工具,房间里就剩程朔和傅纭星两人,隔着一面墙是医院繁忙吵嚷的走廊,将室内的安静衬得过分突出。
傅纭星盯着手里的检查单,实际上视线一直停在第一行没有动,不知过去多久,字句挤开干涩的喉咙:“你昨晚发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什么照片?”程朔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茬,“哦,我就是想让你别瞎想。”
拇指用力地将报告单压出折痕。
仅仅为了这个,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而且,那么熟练。
“你还给别人发过这种照片吗?”傅纭星的声音冷了一些,隔着层薄薄的纸面,气息将其顶得一下一下鼓动。
程朔听出来傅纭星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好吧,他发过。
但那又没什么,重要的部分都挡的严严实实,正常人看了都知道是私下的情趣,也就只有傅纭星一副扫黄打非的样子,偏偏要挖出个因为所以来。
程朔伸手撩开那张挡在傅纭星面前碍眼的报告单,“你看得懂吗?盯了那么长时间。”
可能是这张清冷昳丽的脸一下子没有了遮挡冲撞进视野,他才发现傅纭星今天戴了那枚黑曜石耳钉,只戴了一边,窄小的切面闪过暗沉的光,与傅纭星琥珀般的眼眸相得益彰,一阵失神。
在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向不对劲靠拢时,程朔打破了安静:“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家了?”
话题转变太快,傅纭星稍带抗拒地蹙了下眉,“为什么这么问?”
“我记得你哥管你很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你不怕他会担心吗?”程朔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战,他果然不擅长劝叛逆小孩迷途知返,说半句,想半句,显得尽量不那么刻意,“今早我和任天晨打电话,他希望你能和家里早点和好,我就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况且你不能一直住在他家,过段时间他也要回宿舍,到时候你怎么办?”
傅纭星的眼神随着程朔的话音愈来愈沉,似乎想要开口,但动了动唇,又紧紧抿上。
“程朔?”
一道粗粝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横插进来,程朔越过傅纭星的肩膀看向门口的来人,一时间大脑空白,好像突然让钳子剪断了保险丝。
“还真是你,我以为看错了,”穿工装外套的光头男人一点不客气地大步进来,手里拎着医院里刚配的药,“这么巧。”
程朔站起来上前,直到对上男人那双三分阴戾的三角眼,终于确定了没有认错人,不知道扯出来个怎么样的笑容,说:“好久不见,道哥。”
眼下的场面比刚才的气氛还要怪异,熟悉之中又充满防备。傅纭星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不属于寻常人的边缘性气息,还有程朔骤然紧绷的身体语言,他侧了侧肩膀,无声地挡在面前。
道哥好像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忍不住感慨:“差不多五年,还是六年没见了吧,怎么你一点都没变?还和过去一个样。”
对方平和到友好的态度令程朔不敢松懈,压下心头不解,滴水不漏地回话:“是六年,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都没有收到消息,怎么今天来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