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87)
蛇男却哈哈大笑起来:“开什么玩笑,真幼稚啊。你还真当那些人逼死你爸又逼你是为了什么报仇啊?当然是为了那份‘名单’。别看我现在这么狼狈,只要有了那份名单,上面的权贵富人为了自己那点丑事,一点争先为我打通关节,包我没事!”
其实我觉得幼稚的是他。
条件、筹码这种东西从来只有有资格上牌桌时有用,不然就是怀璧其罪,这点看当年的我便再清楚不过了。只是,此刻我忽然没了多说的力气,甚至也没了少年时不顾一切想要活下来的力气。
“周灼啊,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说出名单在哪里。”蛇男竟还用了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末了还语重心长地劝我,“哎,我也是为你好,毕竟你想啊……现在也没人帮你藏着护着了,要是别人知道你身份了,你还不得回到十年前那生不如死的样子啊。你把名单给我,我帮你找上面的大人物运作!”
他后面的话我其实全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那句“现在也没人帮你藏着护着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人帮我了——难道,以前是……祁昼在帮我吗?
蛇男没注意到我的失态,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博取我的信任:“好老弟,说实话,你真不该这时候杀了祁昼的。这些年要是没他帮你遮掩,我们早抓到你了,别说他到底打什么算盘,也算有几分用处。而且,你刚才诱杀他,我都录下来了。以祁昼的势力,要是我用这份视频去报警,你怎么可能逃得了——把名单给我,我把视频删了,听话。”
原来,这就是他威胁我的杀手锏。
我便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
蛇男用这份我杀祁昼的证据报警,我被捕,被枪毙——因为杀死祁昼,被枪毙。
该死,我竟觉得血似乎又灼烫了几分,并不恐惧,更仿佛瘾君子看到了无趣人生中一点值得兴奋的乐子——这是一种多适合我和祁昼的死法啊!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的确快要疯了。
——想一想奶奶。想想贺奶奶。我提醒自己。我还不能死,我还对她有责任,我还对死去的贺白有责任,我还对死去的父母有责任。
蛇男或许将我的沉默当作鸡蛋忌惮,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我的回答。
半晌,我叹了口气:“就算你这么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份名单在哪——哪怕杀了我也没用。”
“先别急着拒绝,我们谈谈条件……”蛇男表面甚至还温和地笑了笑,眼里却有狠戾一闪而过。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扬起登山杖一挡,正撞上蛇男手中锋利的弹簧刀,金属相撞发出一阵让人压缩的锐响!
他见偷袭被识破,索性也不再装,立时发了狠,手里弹簧刀狠狠往我咽喉、心口、腹部几处要害招呼而来,我当了几下,只觉相形见绌,忽然感觉手里一轻,竟是登山杖断了!想来也是,这种户外产品虽然结实,但考虑轻量负重,大多用轻金属,怎么挡得住刀子!
登山杖一断,我手臂立刻被划伤一道,鲜血汩汩流出。我忍着疼,一步步将蛇男往悬崖边上引。他已经见过祁昼的下场,当然不会那么傻自己失足。但那边地势陡峭,又雨天湿滑,我比他更有经验。
然而,与此同时我只觉得自己力气越来越弱,恍惚间,我看到悬崖下祁昼的衣角,忽然觉得心神一泻,最后一点力气也散了。
就这样吧。我忽然想道:好累啊,我尽力了。我尽力过活下去,应该可以放弃了吧。
蛇男的弹簧刀就要刺入我的心口。我微阂双眼,却没立刻感到剧痛,电光火石间,余光却见边上藤蔓中有身影一闪而过,然后,修长有力的手握着瑞士军刀稳稳地抵住了蛇男的咽喉!
“祁昼!你竟然没死!好啊,你们合谋算计我!”蛇男瞪着那人,目眦欲裂。
……是祁昼。
我站在原地,恍惚地注视着他。
雨不知何时已落了下来,越下越大。祁昼背对着我,面朝悬崖而立。乌黑的天幕映着他的身形,山风卷起他单薄的衬衣,猎猎作响。雨打湿了他的肩头,打湿了他肩头的碎发。
祁昼侧头望向我,对视间,我看到了他黑沉沉的、湿透了的眉眼。
他从未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融于自然,就像这云雾中的大山,烟气缭绕,明明触手可及,却遥不可望。我从未比此刻……更像触碰他,又更畏惧他。
原来,祁昼没死。他只是扔下外套来故意假装坠崖,躲在暗处,准备诱出蛇男,给出最后一击。
一路上,他所有的异常行为便都有了解释。赵知义可以得到的信息,祁昼自然也可以。所以他频繁接打电话,并且警告我有人跟踪。很显然,如果一直在帮我掩饰身份行踪的的确是祁昼,那蛇男的越狱一定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场登山,对我来说是杀死祁昼的局,对祁昼来说,便是引出蛇男,斩草除根的局。
——只是有一点,蛇男说错了。
我和祁昼并不是合谋。我是真的想杀了祁昼。
而祁昼也知道,我是真心想他死。
祁昼卸了蛇男的匕首,顺手抛给我,然后用刀抵着他的脖子,将他双手反缚。蛇男估计猜到落祁昼手里落不着好,污言碎语骂个没完。祁昼只是充耳不闻。
雨势更大了,已经到了眼睫上挂着水珠,面前视线模糊的程度。手臂裸露处被密密麻麻的雨点砸的都有些发疼。
深山之中,乌云密布,天际间雷声隐隐,如战鼓激荡。大雨如注,倾盆而下,山间的河流仿佛突然被激怒,波涛汹涌,猛兽般咆哮着,挟带着泥土与石块,肆意冲刷着山林。
树木在风雨中摇摆,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大雨如鞭,无情地抽打在树叶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不知不觉间,我们脚下的泥底山路已变成了泥潭,泥浆随着雨水流淌,混杂着草屑和枝条,从身侧的峭壁悬崖汩汩而落。
肩膀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一把,我踉跄地后退了半步,擦着耳边就是一声巨响,竟是一块巨大的落石!如果不是祁昼拉开我,估计我当下就被砸中了,而再一抬头,却见更多碎石正从高处的岩壁坍塌!
——是山体滑坡!
“周灼!愣着做什么!找地方避险!”祁昼一把拉住我的手,厉声吼道。他从未露出过这副样子,我心头一惊,当下顺从,刚跟着他跑了两步,却见那蛇男被半绑着,跌跌撞撞地往另一条山路跑了。
祁昼也看到了,当机立断对我说:“不管了。等下山立刻报警封路,一定能抓到他。你先顾好自己安全——”
我刚想点头,便见那渐渐远去的人影忽然一颤,像是脚滑失足,一连滚了几步。而同时,雨越来越大,洪流也越来越猛,泥石流如同觉醒的野兽,一路咆哮着,摧毁了一切。树木在泥流中挣扎着——然后其中一棵粗壮的松树倏然而倒,正砸在那蛇男身上!眼看必活不成了。
自然面前,人的爱恨躯壳,万分渺小。
我跟着祁昼一路逆着滑坡方向向两侧高地跑,他指导我护住头部,尽量避开危险脆弱的峭壁。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把这座山当作主场,并想在这里杀死祁昼的想法有多么自以为是。祁昼是在挪威高山上长大的,他的野外生存能力远胜于我。如果不是祁昼帮忙,我估计有几段泥路会直接滑下山崖。
十几分钟后,我们跑到一处溶洞前。雨势丝毫不减,身后岩石滚滚如催命符,我根本来不及细想,迫不及待地拉着祁昼冲了进去,身后泥石流的轰鸣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
溶洞入口阴暗潮湿,岩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泥土的腥气。洞内的温度显著低于外面,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我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努力让心跳平静下来,耳边是水滴在石头上轻微的回响,回头看向祁昼:”这里——”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轰响,山石从崖壁上滚落,伴随着碎石的撞击声,瞬间封住了洞口!我还没来得及惊慌,一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头从顶端滑落,像子弹般直击而下,重重地砸中我的左腿,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我闷哼一声,几乎要跌倒在地,只能勉强抓住石壁以稳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