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合异闻(62)
可能是没盖被子的缘故,我越睡越通体生寒,模糊的意识有如仓皇的蝇虫撞入密密匝匝的蛛网之中,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处在半梦半醒的游离状态,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清醒过来,眼皮重得像被胶水黏在一起,连睁眼都费力。
又过了一会,我忽然感到身体一轻,这种轻盈非常奇妙,我如同一只轻飘飘的气球,产生了微妙的失重感。
于是我轻松地从床上坐起同时睁开眼——我竟然又能看见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激动地环顾四周,然而却找不着莫寥的人影。莫寥怎么洗衣服洗了一晚上啊?这衣服是攒了一年没洗吗?
而且原本限制我行动的手铐也不见了,这只可能是莫寥帮我解开的,床尾的电脑屏幕上黑底白字显示着阿拉伯数字“2:43”,大半夜的,莫寥跑哪去了?既然恢复视力,我打个电话联系一下莫寥好了。
结果我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我的手机,无法联系上莫寥,这个点去敲莫宁的门又不合适,我正冒出“敲门”这个念头,门外冷不防传来两声“咚咚”的敲门声,把我吓得一个激灵:谁三更半夜来敲莫寥家的门?
我大气不敢出,闷声装死,但对方仍然锲而不舍地敲着我的门,这架势似乎认定了房间里有人非要把这门敲开不可。
典型的恐怖片情节,一般遭遇这种情况,都会有个人强行作死把门打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筒子楼里的装修构造一律都是老式单扇木门,没有安装猫眼,导致我无法看清门外的情况,不过还有个比较极端的办法就是看门缝。
我蹑手蹑脚地朝门靠近,尽可能放轻脚步,以免被对方察觉家里有人。距门板大概还30厘米左右,我慢慢弯下腰去,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接着低头,从门板下方与地面缝隙之间看出去:门外没人,地上全是纸钱。
我操?!鬼敲门?!我吓得从地上速速弹起,与此同时敲门声戛然而止,接着门竟然离奇地打开了,开了一道大概两三指宽的小缝。
我从这条缝往外偷瞄,只见莫寥家门口铺满纸钱,纸钱这种东西让人下意识联想到的就是有人去世,莫寥家有人去世了?
我转过头,被眼前惊悚至极的景象吓得全身动弹不得:莫寥家就在我查看门外情况的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里变得面目全非。
屋内不知何时燃起蜡烛的幽幽火光,塞满了花圈,家具上蒙着白布,凌乱地散落着纸铜钱,两侧整齐地摆放着花圈,原本窗户的位置用白纸黑字写着四个肃穆的大字“沉痛悼念”,俨然是灵堂的布置。
那张古老的八仙桌上正摆放着一张黑白遗像,遗像前面摆放着一碗已经虬掉的西红柿鸡蛋面,以及香炉内三柱烧得剩半截的清香,白烛东倒西歪的火焰映亮相片中男人的面容——这人正是我,林双全,这他妈是我自己的灵堂!
第45章
我不信邪地又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查看家具摆设,柜子,床,电脑桌……确实是在莫寥家没错,只是所有家具都盖着白布。
这是我们这里的丧葬风俗,如果有人在家里意外离世,就要在家具上盖白布,等出殡火化或者是下葬完了才能再把白布撤掉。
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待在自己的灵堂里睡觉吧?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只是个梦,因为它不符合现实逻辑,但我不知道怎么醒来,这个梦最令我毛骨悚然的地方就在于它实在太过真实,这种情况就好比玩恐怖游戏时找不到右上角的“X”,也无法按esc键退出,只能寻求场外援助了。
我壮起胆子把门推开,楼道里没开灯,只有公共厨房的窗户和楼道有极其微弱的光源,我的眼珠都不敢转,生怕一眼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又要被吓得折寿十年,屁滚尿流地直奔416一通猛敲,恨不得连脑袋都用上去砸门:
“阿宁我是双全!我遇到怪事了!”
然而无论我怎么把门擂得地动山摇,房间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我不由得怀疑地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确实是416,我也没敲错房门啊,大半夜的,他们姐弟俩不至于无聊到要合起伙来搭个灵堂吓唬我吧?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吃饱了撑着。
我正要悻悻离开,忽然416门后传来“哒”的轻响——这是门栓被拉开的声音,筒子楼里的门都是单扇门,一个门锁一个插销门栓,这也是上个世纪大多数居民房的构造,插销门栓算是一层还算可靠的保险,那时有的人习惯平时锁插销门栓,有人从外面进来,直接门栓一拉门就开了,等到睡前再把门锁也反锁起来,我家当时就是这样。
听到门栓开启,我条件反射地推了一下门,其实没指望真的能推开——结果还真被我推开了!我试探地叫了莫宁——无人应答,出事了?我急忙闯入屋内,又被屋内诡异恐怖的场面吓得惨叫连连:
“啊啊啊!”
莫宁的房间也成了灵堂!茶几上莫家姐弟的遗像并排摆放,遗照里的莫家姐弟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蜡烛的火光在他们漆黑的瞳孔里灼灼地燃烧,我狠狠地搓着手臂上狂冒不止如潮水般汹涌起伏的鸡皮疙瘩。茶几边则摆放着一只身形极高的纸人,高得都顶到天花板上了,颜色非常艳丽多彩,表情也极其生动,正以一副温婉垂眸的神态俯视我。
如果这个表情不是画在纸人的脸上,我真会以为是名家出品人物工笔画作。
这个纸人形象我竟然能看出来,是林祖娘,虽然我只去拜过一次林祖娘,但她的神像就是雕塑得很漂亮华丽,感觉她的神像应该放在艺术馆而不是寺庙里。
纸人有个禁忌就是不能扎神像,毕竟纸扎品是要烧给死人的,怎么能烧个神明给逝者?因此有个纸扎的神像出现就非常突兀且不合常理。
莫宁房间里的家具也被白布覆盖,理论上在火化前是不能掀开的,据说枉死在某个空间里的亡魂,在灵魂完全脱离肉提前可能没有意识到、或者不能接受自己离开人世,魂魄会停留在这个空间里不愿离去,因此用白布盖住家具是起到“糊弄鬼”的作用,让亡魂可以放下牵挂早日离开去投胎。
当然用现在的科学解释就是防止家具落灰,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了。我掀开白布找了一圈,想找找有没有可以联络的通讯工具,未果,只好把布又蒙回去,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瞥了眼桌上的遗照,却冷不防地和纸人对上了视线——我草!这纸林祖娘的眼珠子竟然会动!我记得很清楚它刚才是眼珠分明是往下看的,现在的眼珠则很明显是斜视我,但除了眼珠的位置,其他脸部器官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嘴角嘱笑,只是配上它斜视的表情,有种无法言喻的阴森诡异。
我赶紧从莫家姐弟的遗像边端起一根蜡烛,要是这纸人对我图谋不轨,我就一把火烧了它,想到这里我就不害怕了,将蜡烛高举到它面前,想看看表情是否还会有变化,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它把眼珠子转回来正视我。
直觉警告我416不能久留,414又是我的灵堂,只剩下418。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回家”这个词产生恐惧抵触。418的门如果没锁我就进去看,锁了就溜,毕竟418里不出意外就是三口棺材,总不能——我如遭雷劈地一个激灵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合理猜测:那两口棺材,是莫家姐弟给他们自己准备的?
418的门打不开,我也实在没那么勇气去敲门,手机也不知道放哪里去,身上又没钱,幸好筒子楼离派出所不远,我走个二十分钟也能到。
无论谁都好,好歹让我看个活人吧,我折腾了大半夜,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我举着蜡烛去找筒子楼的过道灯,这个开关是由人工控制的,当时那个娱乐项目匮乏的年代,大家无聊所以都早睡,过了12点就会有人把灯关了,节约用电。
今天的开关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我“哒哒”按了好几下,一盏灯都没亮,只能靠蜡烛的火光来照明。
雨已经停了,空气安静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烛光能够照亮的空间,显现出一副和时代不符的残旧凄凉。每扇门前结满厚厚的蛛网,门把上也凝了层结膜的灰尘,仿佛时间快进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