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164)
“‘那就叫我是以实玛利吧!’”谢可颂说。
展游:“嗯?”
“《白鲸记》的第一句话是,‘那就叫我是以实玛利吧!’”谢可颂回答。
展游顿了顿,又抽出一本:“约翰·穆勒,《论自由》,书签还夹里面呢,我看看啊,人之为恶……”
谢可颂接口:“并非激情如火之故,而是因为良心孱弱。”
两册书一齐被抽掉,出现展游的半张脸。
“你怎么每本都会背?”展游稀奇道。
“因为恰好考试考到过。”谢可颂淡然道,“我去读法学院,不是信仰公平正义,很大程度只是由于我很擅长背书。不值一提的技能。”
“不,会背书很厉害,如果连记都记不住,怎么可能举一反三。”展游感兴趣地问,“说起来……小谢为什么毕业不去当律师?”
“因为律师的工作性质跟销售一样,我的性格不合适。”
“那检察院或者法院呢,没考虑过吗?”
“体制内的环境也不太吸引我。”
展游还要问,谢可颂自己解释:“法务的话……”
“法务的话,一般不要本科生,并且需要三年工作经验,但确实挺适合你。”展游垂着眼睛翻书,接口道,“我前两天才了解过。”
“嗯?”
展游合书,直视谢可颂:“我帮你规划过职业发展,经理,总监,副总,总经理,一步步升,但你看起来不喜欢。后来分手了,又忍不住操心……”
他笑了声,似乎在笑自己:“你做业务没什么野心,勉强自己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如果喜欢安稳又不至于无聊,外企法务很适合你。”
外企?谢可颂捕捉到关键词:“你的意思是……”
“对,”展游坦诚道,“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离开我也可以。”
十多年后,现在的展游跟赛车执照上18岁的那个一样磊落。
有勇气的人总是走得更快一些,几天功夫,谢可颂又被落在后面。他躲在书架后面,注视着阳光和粉尘中的展游,挪不开眼。
“我想了很久,我真的想了很久……后来我想通了。”在展游脸上,挫败也是豁达,他每句话都真心实意,“你留在我身边,我把最好的资源给你。你找到喜欢做的事情,要离开我,我祝福你。”
他换了个姿势,抱臂靠在书柜上,跟谢可颂讲:“话都到这了,聊聊吧,你觉得法务怎么样?”
约会是两人的事情。
一个人准备万端,另一个人什么都不说,车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我挺喜欢的。”谢可颂说。
“好,我安排一下,你还喜欢什么?”展游苦思冥想,“哦……做面包?”
“喜欢是喜欢……”谢可颂不赞成道,“但兴趣爱好跟工作还是两码事吧?”
“为什么?”展游不解,“你家里不就是开面包店的吗,以前没考虑过继承家业?”
“嗯……小时候童言无忌可能说过吧。”谢可颂回忆,“我爸妈的态度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谢可颂跟展游聊这种话题,就像小学的时候写同学手册,用铅笔板板正正地填写“我的梦想”一栏,天真烂漫。
他指尖勾住书脊,一本一本,把书架上的书按高低排列整齐。
“对于普通社畜来说,频繁更换工作赛道是大忌。”谢可颂说,“辞职,尝试把兴趣爱好变成职业,成功的几率很小。最后兜兜转转回来工作,面试的时候招聘方问Gap Year是怎么回事?还得编一个体面的回答……啊,抱歉。”
谢可颂转身,手肘撞到从对面走过来的展游。
“总之,那些都是很麻烦的事情。”他下结论。
“嗯,有道理。”展游没有异议。
谢可颂看了他一眼:“你看起来不是真心赞同的。”
“因为上周伦敦刚有两个人跟我提了离职。”展游笑说,“一个说要辞职去当漫画家给喜欢的爱豆画一本漫画,另一个说攒够钱了要开一家俱乐部当滑草教练。”
“滑草?”
“嗯,滑草。很冷门吧?”
话语间,展游越靠越近。脚步交错,谢可颂退无可退,背脊抵着书架,被迫直视对方。
他的眼里映出展游的脸。
“以我对小谢的了解,很多事情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说不定……”
精装本晃晃悠悠,从旧书架上落下,颠簸两下,摊开着躺到地板上。
展游略微欠身,食指在空中晃了几圈,随后轻点谢可颂的胸口。他温热的指尖顺着衬衫纽扣,缓缓上移——
就好像给谢可颂施了一个魔法。
“天赋和灵感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散。”展游温柔道,“说不定你小时候喜欢的事情,会再次从你的身体里长出来。”
低柔的尾调如咒语般绕于耳侧,谢可颂蓦地感到一阵晕眩。他深深地呼吸,瞧了眼自己的胸口,白色衬衫,稍微有点皱,其余并没有任何变化。
应该是错觉吧。他恍惚地想。
书房的窗户没关严,早春的风擦过皮肤,带来土壤里种子发芽般的痒意。
展游陪谢可颂一起整理书架。
“而且……嗯?”展游注意到什么,从高处拿下一个海报筒,抹去表面的灰尘,“这是……”
他抽出其中纸页,一张张展开,铺在在书架上,谢可颂的视线随即跟过去。
一套精细的建筑设计草图。
谢可颂觉得眼熟:“这是……”
“yth大楼的草稿。”展游指着其中一处,兴奋地介绍,“锵锵——用来滑下楼的消防杆。”
谢可颂:“看到过。”
展游:“锵锵——可以折射月光的一楼大堂。”
谢可颂:“这个没看到过。”
“当年我就是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做完了最后的毕设。”展游怀念道,又没头没脑地问,“小谢,你是不是一开始觉得我像美国人?”
“我知道,每个人都这样说,说我属于华尔街和硅谷,但我还是去了伦敦。”展游自言自语,“因为纽约的街道是直的,我不喜欢。”
呼吸间洋溢着纸张陈旧的味道,展游满目眷恋,指尖摩挲浅淡的铅笔痕。
“……纽约的街道是直的,而欧洲的街道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蜿蜒曲折,由人畜踩踏的路径演变而来……”
泰晤士河畔的老城区和古罗马广场在展游的脑海中铺开,他读着自己十年前的字迹,喃喃自语:“如果yth是有机生长的迷宫,那我为什么还要建工厂?我当时到底在不满些什么……”
“等一下。”谢可颂叫停。
展游把自己从自己的世界里拔出来。
“其他事情随便你,但是展游,办公室是用来办公的。”谢可颂上提醒,“请你务必记住这点,因为我不想再为了敲章走过一整层楼。”
办公室是用来办公的,就像房子是用来住的一样。
简单明了。
展游忽然断了电,呆了几秒,抬头告白:“我爱你。”
谢可颂:“啊?”
“虽然你有数不尽的优点……”展游认真道,“但我最喜欢你这一点。”
谢可颂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骂展游“莫名其妙”。
展游一向擅长在谢可颂面前胡说八道,这句话没说完就开始讲下一句。幸运的是,谢可颂记性很好,能同时进行五个话题的交流。
“真的不能有跟新闻里不一样的流水线车间吗?”展游思索,“我想在工厂地基上刻一句Hakuna Mat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