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121)
安静中,他们默契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展游虚虚望着前方,撕下一块面包,送进嘴里。谢可颂坐在展游身边,靠近,再靠近,脑袋倚到展游肩上,正如从前一直做的那样。
时间在他们之间流淌着。
半个可颂,小小的,吃得漫长而艰难。展游还想往嘴里送,抓了个空,于是视线朝下望去。
他看见谢可颂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
谢可颂从卧室的床上醒来。
他赤着脚踩进毛绒拖鞋,随便披了条毯子,愣愣地从客卧走到厨房,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终于确定展游已经走了。
早晨,屋子里是金黄色的,阳光里闪烁着点点尘埃。
冰箱门上,甜甜圈模样的磁铁下夹着一张便签——
垃圾我带下去丢掉了。面包很好吃。过两天听说要下雪,注意保暖。
是我不好,不要再落眼泪了。
*
两周后。
谢可颂正式复工前一天。
八点半的闹铃响起,洗漱,吃早饭,千篇一律。
衬衫,西装,羊绒大衣,领带板正地挂在胸前,仿佛为了显示出复工的仪式感,谢可颂穿回了正装。
他出楼,被冷空气冻了一下,紧了紧围巾,朝公司进发。
一片雪珠落在谢可颂的鼻尖上。他脚步停顿,渐渐抬起下巴,望向灰蒙蒙的天。
零下五度,絮状乌云下飘着点点冰粒。
上海的雪更像结冰的雨,阴冷阴冷。
黑色的伞从谢可颂脑后张开。
他打开手机相机,取景框对准天空,毫无审美技巧地按下快门,随后发了一条朋友圈,设置仅特别好友可见。
谢可颂:真的下雪了。[图片]
通勤时间,小区内部路上,打工人来来往往。
冷风刮得脸皴疼,谢可颂撑着伞,面无表情地紧紧盯住手机。两分钟后,朋友圈顶部提示“1条新消息”——
展游赞了[谢可颂:真的下雪了……]
唇边飘出一声很轻的“嗯”,谢可颂收起手机,抬步朝公司走。
自那次见面后,谢可颂和展游就再也没说过话。唯一的交集是展游在群里发通知@全员,谢可颂收到,跟着回1。
原本以为只是向后各退一步,没想到,他们都怕对方伤心,都怕给对方造成负担,关系如履薄冰,比半年前刚认识的时候更加陌生。
一切如常,唯独展游的朋友圈发得比平时更加频繁。谢可颂看到了,默默点个赞,切出朋友圈,收到群里的@,来自葛洛莉娅。
葛洛莉娅发了一张自带便当的照片,问大家今天中午吃了什么,谢可颂随了一张图。到了晚上,柳白桃在群里@所有人,说今天怪累的准备早点睡,谢可颂就回“我也准备睡了”。
睡前,谢可颂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再把展游早上发的那条朋友圈翻出来看。
从早到晚,展游的朋友圈只有他一个人点赞。
展游每天做了什么,谢可颂都知道。谢可颂每天在做什么,展游也都知道。
他们只是无法朝对方开口。
九点二十分,谢可颂抵达公司。
门口,他把湿漉漉的长柄伞递给物业,等对方套好塑料袋归还,熟门熟路地刷卡进楼。
就像参加暑假结束前的返校那样,谢可颂怀着一种由于无聊而跃跃欲试,但又因为能预知到忙碌而隐隐担忧的心情,回到工位上。
谢可颂提前一天到岗,原本打算整理一下工位,擦擦灰,跟同事提前交接,争取在明天正式复工时能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工。
没想到这次,他的工位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谢总。”同事瞪着困势懵懂的眼睛说,“我怎么记得你明天才……”
“提前来适应一下。”谢可颂看了眼时间,体恤道,“昨天你值班的?时间差不多了,你撤吧,有什么急事我来处理。”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辛苦辛苦。”
同事如蒙大赦,提包就溜,没走几步被谢可颂叫住。
“上次我来的时候,工位还没这么干净。”谢可颂朝同事礼貌地笑笑,“是你们帮我整理的吗?谢谢……”
同事摇头:“不是我们,是展总收的。”
谢可颂错愕:“展总?”
“嗯,那天正好也是我值班。”同事回忆道,“大概凌晨三四点吧,展总来了一趟公司,帮你把桌上堆着的东西搬走,还用湿纸巾擦了一下桌子。”
谢可颂的目光柔软下来,低声道:“谢谢你告诉我。”
“呃……然后……”同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哦,然后展总趴在你工位上睡了半小时,就去赶飞机了。”
谢可颂稍稍提起嘴角:“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谢总拜拜。”
同事拔腿就跑,一会儿便消失不见。谢可颂收回目光,手掌覆上桌面,似乎在探寻展游的体温那般,轻轻摸了摸。
展游睡在谢可颂的想象中,起来的时候,头发翘起一簇,还会小声感叹手臂麻了。
谢可颂像一片落入掌心的雪花,暖化成水。他点开展游的聊天框,“谢谢”,删掉,“那天是你帮我”,删掉。
他打了很久,聊天框依旧一片空白。不一会儿,对方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谢可颂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等到,顶上那行字再次变成“展游”。
几秒后,朋友圈亮起一个小红点。
谢可颂点入。
展游:收工。[图片]
谢可颂注视着灯火辉煌的金丝雀码头,点了一个赞。
打工时间到,大量员工踩着点疯狂涌入办公室,反正绝不多干一分钟。
九点半刚刚超过,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
同事看到谢可颂回来,眼睛一亮,先问“身体怎么样啦”,然后在谢可颂面前诉苦,说最近辛苦,活都干不完。谢可颂就说知道了,让他看看。
同事情,虚伪,但架不住谢可颂确实讨人喜欢。他们排着队给谢可颂买咖啡奶茶,名单约到一个月之后。
一个人能当五个人用,累活脏活全揽自己身上,事少话少不分锅。
这样的领导回来,谁不高兴。
被同事簇拥着,谢可颂的目光穿过人影,投向某个无人的工位。
属于徐稚的工位被营销物料彻底埋没。
“谢总?”同事见谢可颂突然不说话, 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徐稚啊……他请了假,已经两个月没来上班了。”
谢可颂:“他家里是不是……”
“请假吗?我还以为他离职了呢。”另一个同事讲,“当时转正答辩他不是缺席了吗?不知道最后怎么搞的。”
又一人搭上谢可颂的肩膀:“太可怜了,一个组才几个人?小谢总直接遇上两个关系户,这不得累死,还好后来跳槽了……”
办公室八卦传得很快。
徐稚原来是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如今父母被拘留,预计得判不少年。徐稚被警察带走问了几句话,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又被放出来了。
H&H虽然仍在运作,但已进入破产清算程序。父母名下财产被冻结,徐母一年前赠送给徐稚的房产等,属于子女财产,不予没收。
谢可颂休假时对这件事情略有耳闻。
他给徐稚发过两次消息,问“你还好吗”,对方没有回,谢可颂自己状态也很差,顾不上别人,便不了了之。
“原来内鬼就在我身边。”一同事抱怨,“我努力一年就是为了年终奖,好好的一个项目,毁在这些人手里。”
“但其实小徐还挺可怜的啦……”另一个人说,“这也不是他的错呀。”
“你同情他干啥,”同事没好气地说,“徐稚现在名下还有上海几套房,光收租都活得比我们滋润好伐。”
“话这么说也没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