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115)
“哦?你又岂知同为剑修,叶道友不愿与我切磋一番?”
“你的剑不行。”
“我说小太子,你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谁和你是‘自己’?”
油盐不进,君韶柳专心看人打架。
天上,玉湖真人层层败退,肩上见血,眉宇间已有惊惧之意。
而叶灼身上气势则同破竹,层层攀升。
剑出如惊龙,一往无前,不胜不归。
他剑法自成一家,已入登峰造极之境,先前君韶柳一直在看的,也是他的剑法与剑意。
现在胜负稍定,不再千钧一发,才有多余心思看其它东西。
比如,他手中本命剑,剑身的形状、材质,还有那剑上的风吟。
不看不要紧。
一看之下,君韶柳大惊失色。
——当即蹬蹬蹬连退几步,与离渊拉开距离。
离渊莫名其妙看他。
就见君韶柳惊疑不定看着自己,良久后,深深吐出一口气,真心实意感叹:
“……情种啊!”
离渊:“?”
“你也真舍得拔了给他。”君韶柳恨不得离他一丈远,不太想靠近,但发自内心敬佩不已。
怪不得先前自己说要拜访结交叶道友,这人语气如此轻蔑,仿佛一点都不不看好此事。
原来,要备如此重礼方可。
离渊想起君韶柳方才正在看叶灼的剑身,自然读出他话中含义。
……如此思路,鬼帝真是别出心裁。
这种鬼自己轻浮肤浅,居心叵测,就觉得别人也与他一般爱献殷勤。
“不是我给的。”离渊说,“还有,他是我多年宿仇,并非友人。”
——君韶柳一时竟是失语。
恰此时,叶灼一剑如同惊风骤雪,昭昭清光将天地间鬼气妖氛尽数濯去,碧落黄泉间只这惊鸿一剑,将玉湖逼至绝地。
离渊自然是一心观赏,将君韶柳视作无物。
其实“宿仇”二字,很有意思。
仇怨未了,即是说胜败未分,也即是说势均力敌。
那此人的实力境界,也就象征着自己的实力境界。
若是恩怨举世皆知,他人一旦提起自己,就必然会谈及那人——甚至比师门、亲族乃至道侣更先想起。
所以,假如自己的宿敌是君韶柳这等人,传出去,离渊只会觉得丢脸。
但若那人是叶灼,是十三岁上灵山十五岁拔龙鳞,是斩人仙惊四座,天上地下最耀眼最夺目的这个人,一切就截然不同。
——他会欣然提起,给自己贴金。
第94章
叶灼这一剑,玉湖避无可避。
自左肩至右肋,他生生受了这一剑,身躯如同泥胎肉偶,在半空中被斜切为两截。
那剑太快了,像一片薄雪轻擦过肉身筋骨,剑离开了,两段身体在下坠了,切口还未来得及溅出鲜血。
可这是人仙躯体。
玉湖真人的目光有一瞬的怔忪,但他的动作并未有片刻停止,下一瞬,两半身体化为烟气四散,在天际的东南方向重组为一尊流光溢彩的元神法相,半透明的光焰照亮整片天空,与漫天的红莲业火分庭抗礼。
出窍?不是。实力似乎有所增长。
叶灼看着那里,像是饶有兴趣。
被看着的玉湖真人,却并不能如此轻松写意。法身庄严,他心中却只有无尽的怒火!
如此后辈,竟然逼他使出兵解秘法脱身。
自己还活着,并不代表叶灼的剑杀不了他。只是因为他比之别人,更加能活一些而已!
兵解一出,魂魄必伤。肉身已失,飞升无望。
为今之计唯有赌一把,赌这妖孽渡劫后期境界,无法长时间支撑如此悍烈的战斗,无法接连挥出那样的剑!
——但玉湖真人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霜雪样的剑锋凌空而来,一剑比一剑更寒凉,一剑比一剑更盛烈。这一切都让玉湖生出一种幻觉,仿佛地上是冰川,天上是血海。
攻势被剑势所断,道法为佛法所阻。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化为元神之身,按理就能釜底抽薪,直攻对方元神。可当玉湖终于抓住时机袭向叶灼元神,却惊觉那元神渊渟岳峙,如覆莲衣千重,风雨不透!
反是他自己以卵击石,反受其噬!
玉湖脑海中,连催动法宝的口诀都有些断续了。到此境地,换做任何人,眼中都只能看见那个人。
看见他剑上功行圆满,看见他眼中明镜无尘,看见他衣袂宛然生霞光,随风开华莲。
如血中火,如天上仙。
于是玉湖知道叶灼成了,成在道心惟一。
而自己败了,败在人心有危。
——可是这妖怪,怎么还未力竭!
元神之身,还能将恼羞成怒、怒火攻心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离渊也是第一次看到。
主宗真人的养气功夫,还需再沉淀。
至于玉湖在打什么算盘,想想也知道了,无非是勉强拖着,想等叶灼修为耗竭再反扑而已。
此等想法,和鬼帝一样,都属别出心裁的范围。
在他刚来人间,而叶灼还是合体期的时候,道宗的太皓太缁师兄弟两人,已经先行试过封锁灵气耗死叶灼的主意了。
最后死的到底是谁,也不必说了。
那时候叶灼尚且没怎么受到挟制,现在可是渡劫剑修,兼有莲生仙体。
这人道心何其空灵,根基又何其稳固。
就说莲生仙体,本身能容纳的灵力就快能比上半个真龙之身了,更别说还是仙体精粹过的至纯灵力。
而且,蔺宗主说过了,莲生仙体可以修万法。鬼界的阴气鬼气,一样能够为叶灼所用,随时补充。
哦,这人还炼体。
想耗叶灼,离渊觉得玉湖真人还是想想怎么祭奠自己这把老骨头要紧。
“你宿仇是这样?”耳畔忽然传来君韶柳狐疑的问声,“他这样,你真能打得过?”
鬼帝自己几年没长进过,难道觉得别人也没长进?离渊答:“打过,算是平手。”
君韶柳:“真打?”
“真打。”
“不信。”君韶柳说,“能平手,我想叶道友一定还有一计未用。”
“何计?”
君韶柳跃跃欲试:“自然是美人计。”
离渊静静看了他一眼。
天上战局还在继续,又是生受了一剑,玉湖的元神比起最初已经黯淡许多。
眼看着叶灼气息不减反增愈发强盛,玉湖心知“拖”字诀已是痴心妄想,就连苟延性命亦是不可得,当即喝道:“玉山!”
玉山真人从铺天盖地的符箓攻势里分出神来,局势分明,他心知玉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待到叶灼真杀了玉湖,自己就是众矢之的。
为今之计,只有他和玉湖阵前换位,由还没什么实际伤势的他去对上叶灼,玉湖来对付沈静真,又能拖延些时间。
主宗真人,能来的可不止他们两个!
两人对视一瞬,已是做下决断。
——可是,如何脱身?
方才不觉得如何,现在起了逃脱的心思,玉湖用神念打量四周,忽觉一阵心惊胆寒。
他看叶灼,叶灼何尝不在看着他?
这半空中每一缕火焰,每一片飘飞的血光,每一丝佛莲的余烬,都像是虚空之中,叶灼的眼睛。
像是虚空之中另有一尊通天彻地的法身佛像,下视众生,他一举一动,皆在这双眼洞悉之中。
……也皆在剑下。
他逃不掉。
就像下一剑,他也逃不掉。逃不掉,就是形神俱散。
——生死之际,像是一切都慢了。
他能看见那一泓清冰般的剑光,天河倒悬般,缓缓向自己推移而来。
玉湖想避,可他的动作亦是如此缓慢,明明觉得已过数息,却无法移动万分之一。
连声音都没了。
万籁俱静般的氛围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