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101)
“一百年前,魔道已灭,现今想来,诡道亦已不存。观火洞传承已断,不必再续。阿燕在观火洞学了很多,但还有一些东西,杀性太重,邪性太深,任何人学了都会被它改变。你不会。”
“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让它代我与你一晤,淬你剑锋,可否?”
叶灼:“可。”
玄武将珠子交到了叶灼手中。
“他们是谁?”聆冥忽然问。
玄武未答。
聆冥:“抽你神魂的是谁?覆灭观火洞的是谁?总有名号。”
其实玄武从未想过将那些名字宣之于口。人一死,万事皆销。还活着的人,他只希望她安然无恙,又何必日日受烈火灼烧?
可是他忽然发现,阿燕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她目光清明,气息清寒,她的刀没有生锈,她的心也没有浑浊,她早已长大了。
还有她身边的这些人。被称作“阿灼”的这个人。
他说他的剑曾经折断过,玄武不知道那是如何折断的。可是有仇又如何,无仇又怎样,总之上清山为了杀他,已经不惜将深藏百年的手段都动用,最后换来他毫发无伤。
恩怨已起,不能善了了。
玄武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开口。
“覆灭观火洞的,是上清道宗宗主。至少,是我那时的宗主,太清。”
“篡改观火令,烙下法印,抽我神魂的人,来自上清主宗。”玄武说,“上清主宗神鬼莫测,他们手中有界域传承,恐怕还有上界仙法。”
“——是谁?”
“他道号,玉阁。”
第82章
观火令熄灭了。
太素和太寰的命牌也熄灭了。
有一只手握着那两张玲珑的玉牌。
玉牌化作纷扬的琼玉碎末,落在地面上,了无痕迹了,像一捧尘沙。
“微雪宫的叶灼。他如今是什么境界?”
“渡劫中期。”
“他杀了太素和太寰,你两个最得意的徒弟。”
“……是。”
“还杀了观火令上十九刺客,里面有四位人仙。”
“应是如此。”
“他今年多大?”
“从灵山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到今年,应是二十五六吧。”
“他在灵山得了无上道。”
“是。”
“那上灵山之前呢?他是谁?”
“他……似是横空出世,不曾听闻过。与那微生弦一般。”
“他用剑。他和哪些门派交好?他有没有去过西海?”
“不曾。与他有些交情的,似乎也只有红尘剑派。”
“云相奚飞升,幻剑山庄覆灭,到而今,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
“本是无冤无仇。”
“……是,无冤无仇。”
“亦不该有人还活着。”
“……是。”
不再有人说话。
虚境的杜山之中,聆冥安葬了观火洞的所有人。一片静默中,她站起来。
“阿灼,离渊兄。从此后,万事小心。”说罢,她拉起面罩,身形起落,消隐在无边的月色中。
此间事了,蔺祝也终于可以辞别了。
叶灼:“蔺宗主接下来去何处?”
“我等先回驻地,收拢弟子,清点药材后,就打算撤出虚境了。”蔺祝说,“我宗弟子伤势过重,接下来的鬼界之行,恐怕不便再参与。”
蔺宗主这话,其实听着很像“接下来恐怕不太平,我先走了”。
叶灼不置可否。
蔺祝:“丹鼎宗在虚境中采得的诸多药草,还有福禄寿喜四种果实,待我回人间后,亲送到微雪宫,让风四宫主先行挑选,可否?”
“可。”
“风四宫主如今应还是元婴期吧。”
“是。”
“恰好,我不久前刚凑齐了一份散婴丹的主材,此番一并给风四宫主送去,也算助他破境。”
“多谢。”叶灼将封着八部转轮花的盒子交给蔺祝,“烦请一并送去。”
“如此珍贵之物由我转交,恐怕有些不合适。”
“无妨,你知我知。”叶灼说,“蔺宗主既然想走,想必有万全之策。”
“……”蔺祝轻叹一口气,收下了盒子。
收下后,他迟迟未走。
“蔺宗主还有何事?”
“倒无他事,恰想起有一物可赠叶二宫主。”
世道真是变了。连蔺宗主这样玲珑的人都不再洁身自好,而是有物相赠了。
叶灼:“是何物?”
蔺祝打开一玉匣,里面躺着三颗莹然生辉的雪白莲子。
“现今人界灵气不足,这三枚仙莲之种,在丹鼎宗无法长成。但莲生仙体可以修万法,亦可以蕴仙灵,贵宫寒潭原本就钟灵毓秀,又是在叶二宫主之侧,想来莲子若是种在其中,必定可以生根发芽。若能开花,也算为叶宫主眼前增些景致。”蔺祝说。
蔺宗主在含沙射影些什么?叶灼看着那莲子,若有所思,接下玉匣。
他接下了,蔺祝垂眼,才又开口。
“这三枚种子,其实是我去年去西海寻药时,连氏老家主夫妇所赠。”他说,“西海的人避世不出,如今尽皆安好。”
叶灼不语。
“叶宫主,就此别过。”蔺祝说。
告别了叶灼,蔺祝来到沈心阁面前。
沈小道长自然还陷在死关里,没有醒来。
观其气息,竟是离渡劫境界只有一线。
蔺祝深呼吸一口气。身后三个弟子更是流露出绝望。
“沈小道长到底多大?”蝉蜕说,“怎么就是我看不出的境界了?”
蔺祝残忍道:“六岁。”
小沈的事他知道,六岁的时候心智忽然出了岔子,不再增长,连身体也一起不再长大了。
虽说,仙门的孩子,心智是要比凡间六岁的孩子长得快些——可是这样还能修到渡劫,将他丹鼎宗的弟子置于何处?
蔺祝想起年少的时候。那时候,沈静真还是鸿蒙派温润如玉的大师兄。有时在界域秘境里相遇,会同走一程。
太寰和太素,那时候也见过,道门的天骄,道宗宗主最宝贝的两位师弟,秘境里和他们争抢过灵药。他给沈静真炼的丹药比丹宗的人给太寰炼的好,太寰还曾笑嘻嘻来讨要,要来转手给了他师兄太素。
沈静真知道了,生了一天闷气。
如今,太寰和太素已是死无全尸,而沈静真的徒弟居然都快渡劫了。
想着,蔺祝颇没有什么好脸色,冷漠拎起沈心阁的衣领,将其拿起。
——然后像拎一条小死狗一般将沈心阁拎走了。
人都走了,林中复归安谧。
叶灼在领悟玄武那颗传承珠里的东西。
——他本人的气息在离渊感知中明明灭灭,游移不定。
离渊冷眼看着,这人最感兴趣的居然是观火洞刺客隐匿自身气息的法门,真是可笑!这人打的什么主意,真是连藏都不藏,他用龙角都可以想得出。
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他感知到了么?并无作用,他对逆鳞的感知没有任何减少。
准确地把叶灼从虚空里拽出来,离渊把他按回了原本的地方。
灵蚌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润的柔光,叶灼极为不满,抱剑看他。
离渊居高临下看着这人。
叶灼:“做什么?”
离渊只是看着他,面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样耿耿于怀,无端让叶灼觉得有趣。看着离渊这副样子,方才那点不满居然消散。
最后,离渊干脆开口。
“叶灼,你说你的剑已经折断过。”他问得直截了当,“你折的是哪把剑?”
叶灼看着他,半晌,像是想起什么,眼中微微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