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下(289)
眼下这幻象中的郑尧只有二三十岁,距离成为大夏皇帝还有十年左右的时间。
历史记载了桃木军,却没有记载桃木军盗过的墓,野史真真假假,则难以判断。但不论正史还是野史,都无人写过郑尧曾率军来过欢喜沟,欲盗欢喜沟附近的某座大墓。
这犯的可是真神的忌讳。
黎渐川实在没想到在这幻象中还会看到两百年前的郑尧和桃木军。
他不清楚郑尧等人能否看到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强行压抑着的疯狂是否会突然失控,所以保险起见,便只远远坠在了桃木军身后,隐藏身形和气息,悄然跟随。
黎渐川跟着桃木军走了没多久,便出了之前他怎么都出不去的林子,来到了一条连石渣都没铺的乡间小土路,这大约就是两百年前的那条林外小路。
这里自然也没有宁准,黎渐川猜测,幻象应该仅自己可见,宁准是看不到。他还在幻象外。但幻象中的行动,极可能会与现实同步,宁准如果看到自己离开林子,必然会跟上。
要是桃木军去的是欢喜沟里,自己大概率就要止步了,因为此时村内赶回家的人必定不少,遇到人,很可能出意外。
桃木军兴许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他们没有进入欢喜沟,而是绕去了多子山后的一处崖壁附近。有两个提着鸟,拎着灯的术士等在那里,见到郑尧到来,三人耳语一阵,便凿起了盗洞。
盗洞刚开凿,黎渐川耳内便被塞入大股噪音,好似那些铲子斧子凿的不是岩壁,而是他的脑袋。
这痛苦持续了约莫三五秒。
等它消退,黎渐川冷汗涔涔地一抬眼,却发现盗洞已被凿好了。这在历史上绝对不可能,幻象可能是给予了它一定的扭曲。
果然,在接下来的幻象里,郑尧刚身先士卒地下了盗洞,没两分钟,便有大批金银玉器抬出来,像是已完全掏空了这座大墓似的。
又几分钟,郑尧出来了,面上喜色一进帐中,便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忧虑与恐惧。
他找了心腹,也就是他的手艺人兄弟进来,与他说,这次这墓不该动手,自己惹出了天大的麻烦,之后他若出事,这支桃木军便交由手艺人带领。
手艺人追问。
郑尧便说,此事与乱世之中仍被尊崇的两位神明有关,他不敢与他详说,怕也让他惹祸上身。
手艺人却不在意,说越是与神有关,越应与他细说,他在福禄天君座下侍奉过,兴许能为他解难。
郑尧犹豫半晌,终是从怀里取出了一本老旧的玉册。
“你可知此处是谁的墓?”郑尧问。
手艺人未与他们一同下墓,并不知晓,但见到抬上来的物件,心里已有了猜测,答道:“可是道微真人?”
“正是!”郑尧道,“子贤聪慧,远胜于我,我是直到瞧见这秘册,才知晓。可惜,知晓墓主身份之时,却也已落入其陷阱,再难脱身!”
“此事不难猜,欢喜沟除那些名士之外,也有开欢喜沟后便原地坐化于此的道微真人,这是史上明文记载的。见到那些术士之物,我心中便有了推断。”名为子贤或字为子贤的手艺人说着,接过玉册,翻开一看,当即也是大惊失色。
黎渐川藏于暗处,留意四周的同时,在帐上割了个小洞,窥探内里。
可这小洞仅能看到二人,却绝难看清玉册上的文字。他只能通过这二人的反应来推测玉册上的内容。
惊惧之后,手艺人却不像郑尧一般忧心忡忡,反而很快就平静了。
他把玉册递还给郑尧,并说,这是将军的劫难,亦是将军的机会。
郑尧纳罕,他便又问郑尧,是否还有结束乱世之志。
郑尧答,自然。
手艺人说,摆在将军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如这秘册内道微真人所留之言行事,公开两神背后的真相,若成功,两神再无香火,必将垂死,将军也无生路。神陨之前,将军作为揭露这一切真相之人,定会被报复,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最怕生不如死。之后乱世是否能结束,只看各方势力,但据我推算,无外力,这乱世至少还要持续二三十年。
郑尧问,那第二条路呢?手艺人答,第二条路就是不公开这秘册。
郑尧哀叹,秘册内道微真人已断了他这条路,第一个读过秘册之人,已被阴虫入体,不公开秘册,便会被阴虫噬心,活不了多少年就将死去,自己已中了招,再无他法。
手艺人说,阴虫固然可怕,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神明手段。你看秘册内所说,定会觉得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都是凡人造的伪神,但我是侍奉过福禄天君的,我亲眼所见,福禄天君的手段与力量,已绝非凡俗。他们纵然不是世人想象中的神明,也必定不再是凡人,妖魔鬼怪,犹未可知。
道微真人离世太早,恐怕也料不到如今这两神的强大,依我所见,将军大可带上这本秘册,去求见福禄天君与多子菩萨,与之交易,让他们帮将军祛除阴虫,一统天下。
郑尧吃惊,与神交易?
手艺人笑起来,点点玉册,将军莫忘,神曾是人呀。只是这般交易,恐怕也会惹神不喜,将军纵使成功,怕也坐不得太久皇位。
郑尧听了这番话,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他似是想清楚了,带上手艺人,来到多子山脚下的林中,摆了仪式,求与神沟通。
祷告完毕,郑尧头一歪,便昏了过去,由手艺人看守。
约一昼夜,郑尧醒来,什么都没说,只撤了仪式,抱着玉册来到林外欢喜河前,一抬手,将玉册抛进了河水中。
黎渐川在两人走后来到河边,向河内望了望,此河确实清澈见底,只是若真如榆阿娘所说的一般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那他还真没把握现在下河捞玉册。
思索间,清澈无比的欢喜河却忽然变得浑浊起来。
浑水中,一张张苍白的脸孔浮了出来,他们似是村民模样,全都大张着嘴,嘴里不见舌头,唯有一团团虫卵噼啪碎裂,朝岸上射来白色黏液,落地便将土地烧出一个小洞。
黎渐川见状,神色一凛,快速后退离开,可那些黏液却越射越远,越射越多,几乎铺天盖地。
奔跑的前方,路途也渐渐消失不见,郑尧和手艺人的身影也恍惚溃散,仿佛只是一阵云烟。
黎渐川脑内杂音更重,好像有血管在崩裂。
脚下略一踉跄,一团黏液便灼伤了黎渐川的手臂。
状态急速下滑,黎渐川再不敢耽搁,立刻将平光眼镜戴上。
眼镜落到鼻梁上的刹那,整个世界霍然一清。
黏液消失,欢喜河平静,小路蜿蜒向前,周遭林木葱茏,鸟语花香。
黎渐川停住脚步,顿觉前方景色眼熟,这不正是他从多子山下来后,与榆阿娘密谈的林子吗?在幻象里兜兜转转许久,结束时竟恰好仍在这里。
不等黎渐川细想,宁准的身影便已出现,他果然如黎渐川所想的,一直处在现实,一直追着他。
黎渐川揽住宁准的同时,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和榆阿娘结束交易,才过去仅仅半个小时。
这与他在幻象中感受到的实际时间差不多。
只是对幻象中的郑尧等人来说,时间流速必然和黎渐川的不同。他又看了眼手臂,灼伤仍在,但以他的自愈能力,已在恢复。
“你疯了?”
宁准说这三个字,头一次不作嘲讽,而是认真发问。
黎渐川有点心疼,又有点想笑,一边平复着大脑的抽痛,一边摸了摸他的后颈,道:“暂时还没疯……我刚才干了什么?”
宁准享受地挂在黎渐川身上,迷恋般凑近黎渐川的伤口嗅了嗅,在黎渐川避开后,回答道:“你突然开始往林子里跑……又砍树……后来跳到树上,又往外跑……跑来跑去,跑来跑去……”
说完,他又道:“你受伤了……我舔舔,很快……就好。”
“不用你,它自己会好。”黎渐川残忍拒绝,带着他往村里走。
走了两步,他忽然一顿:“宝贝,你说话比起之前,是不是利索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