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下(286)
“你会明白到底该如何选择的。”榆阿娘道。
黎渐川静了片刻,淡淡道:“欢喜沟大祭的主祭联合轮回之主妄图弑神,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您对周沫是家族恩怨,那对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呢?依我看,您真正想要杀的,想要复仇的,其实是两位神明吧。”
“杀周沫,更像是一种削弱神的手段,是在剪除羽翼,还是别的什么?”
“周沫和神明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渐川敲敲宁准的手背,示意他帮忙继续放哨,同时回转过身来,同榆阿娘于森然阴翳中对视:“榆阿娘,我们之间,交易、合作都可以谈,前提是我不做盲目的打手,而是需要一点真相。”
“另外,我不认为自己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三教在前,也并非全是我的死路。”
榆阿娘慢慢拧起眉头。
两人对峙般沉默站立着。
夕阳赤红,压下一道又一道瘦长树影,在两人身上切开斑斓的血块。
良久,榆阿娘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有些问题不是不想回答你,而是无法回答你,我也遗忘了很多事,尤其是关于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的……”
她沉沉叹了口气,身上好像又多了一重苍老暮色,“但确实是我有求于你,就当是做生意的预付款吧,我可以给一些情报,最多不超过三条。之后其它的,不论是与你一同弑神,还是帮你糊弄过神丹一事,这些条件,都等你杀死周沫之后,再另谈,怎么样?”
原来这次时间线或轮回的自己与榆阿娘谈的交易,是弑神与神丹。
黎渐川神色不动地收下这些信息,讨价还价:“情报不用你主动提供,我来问,三个问题,再加上你让我去杀周沫的理由。”
依照以往交易的路数,黎渐川把情报的主动权攥到了自己手里。
“忘了也不要紧,记得多少便说多少。”
他又补充道。
“若你想探听的是周沫和多子菩萨、福禄天君的关系,或者我在报复些什么,那我确实是完全不记得了,任你如何探听,也无法得知,”榆阿娘苍老道,“可若只单说我想杀他的理由,具体的我虽然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这确实是与神明有关,大致上就如你所猜测的,杀了他,某位神的力量便会受到影响……”
“所以,在看到周沫手腕上钻出的肉芽时,我心底里就有一道本能的声音出现了,它在提醒我,就是这个人,杀了他……想要复仇,就必须要在祭神之前杀了他。”
“而另一道声音则告诉我,我没有杀死他的力量,只能寻求外力。”
“于是我找上了你。”
榆阿娘也能看到周沫手上的肉芽?
黎渐川心头一动,又道:“周沫祖上是欢喜沟人,他十年前似乎也来过丰饶县,从前你就没见到过他吗?”
“他祖上是欢喜沟人?那怎么可能迁去京城,那离欢喜沟太远了,”榆阿娘有点讶异,皱眉道,“看来他身上的问题真是不小……十年前,我可能见过他,在县城,但那时候我没有看到肉芽,门锁只有受到神力指引,才会显露出来……”
“门锁?”黎渐川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榆阿娘看了眼黎渐川:“那种肉芽在我的认知里可以被称为门锁,但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黎渐川道:“所以,你想杀的其实不是周沫这个特定的人,而是显露出门锁的人。”
“可以这么说。”榆阿娘道。
黎渐川道:“门锁就是那种肉芽吗?谁都能看见?”
“我也不知道,”榆阿娘道,“我对周沫的杀意,仅来自于此,更多的,关于肉芽,关于门锁,我想不起来,也无从解答。小季先生,时间也不早了,还是仔细想想,快些询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吧。”
闻言,黎渐川便知道,榆阿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的主动让步,最多也就只能让到这个程度了。
话中真假,内里乾坤,只能回头再去印证思量。
黎渐川不意外,也没再追着探究,而是顺势借这打头阵的第一个问题,继续抛出了自己的试探:“我的疑惑太多,实在难选,非要先挑一个的话,我想问问这样东西的来历……”
说话间,他取出那块画了天上地下、神仙人鬼的粗麻布,向榆阿娘展开。
榆阿娘瞧见麻布便是一怔,浑浊的眼珠先是剧烈晃动了一阵,继而定住,目光牢牢锁在天庭众仙拱卫的少女身上。
黎渐川注意到榆阿娘的神色,眸光微动:“您认识她?”
“多子菩萨,”榆阿娘发出下意识的喃喃声,“她就是多子菩萨……”
这答案不出黎渐川所料。
他心念电转,正要再问,榆阿娘却倏地抬起了眼睛,死死盯住黎渐川,脸上松垮的皱纹怪异地颤抖着,急切问道:“这是裹尸布……你哪里得到的?你下了欢喜河?”
第449章 有喜
贯穿整个欢喜沟的那条小河便叫欢喜河,看榆阿娘的反应,这块麻布来自于欢喜河?
那里似乎有什么问题?
还有,榆阿娘的表情,怎么好像并非猜测,而是实打实地认识这疑似多子菩萨的画中少女?
新的疑问冒出来的同时,黎渐川脑内也已根据各方线索捋出了这次时间线或轮回中的自己之前的大致行踪。
这个自己刚到欢喜沟时,把行李放在小顺家后,便偷偷潜了出去,拿了绒花树下的武器。之后一个白天,与现在的自己行程接近,中间还加入了多子神教,晚上和凌晨还去了请神队,腾出工夫下这个似有问题的欢喜河的概率可以说是几近于零。
那这块麻布从何而来?
黎渐川所能想到的最合逻辑的解释,就是自多子神教而来。只是这多半不是神教主动赠与的,而是自己当作线索,不问自取搜来的。
“没有,”黎渐川直接道,“我没下过欢喜河,欢喜河是有什么问题吗?这东西是从欢喜河里来的?”
榆阿娘闻言表情一松,脸色稍稍好转,自刹那的失态中缓了过来:“没下过就好……要真下过了,我此时就该看你是人还是鬼了。”
“这条欢喜河连接着多子山和福禄山,表面看着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一下去就几乎上不来了。”
“有上来的,也没人敢应,应了便会被缠上,是水鬼作祟。”
“至于这裹尸布,”她顿了顿,才道,“欢喜沟都是水葬,沉棺入河,很早以前穷时候,打不起棺材的人家就只裹上草席或麻布,便把逝者沉了,这裹尸布约莫就是那时候的。”
“这尸体兴许是多子菩萨的信徒,家里才给这裹尸布上画了这么一幅画,这画的应当是多子菩萨的神国,无忧乡,寓意死后登极乐,去往神国,与菩萨共享逍遥了。”
“画上这位的多子菩萨是还未真正重回神位时的她,所以才是人类模样,也没什么稀奇……”
榆阿娘颇为尽心地解说着。
但黎渐川却对这些说法仅信五成。
在裹尸布上绘制如此精妙奇异的画作,绝对不是打不起棺材的穷苦人家能办到的。
这里头必然有蹊跷。
黎渐川没拆穿,只道:“您认识人类模样的多子菩萨?”
榆阿娘将目光自画上收回:“张家还没没落时,多子菩萨人类模样的画像几乎挂满了张家整座祠堂,都跟这张画上的模样差不多。只是后来张家祠堂失了火,这些画像都被烧了个七七八八,留下来的那些,张家也不敢再轻易拿出来了。现在年轻人没见过,也挺正常的。”
黎渐川此时看她,却又觉得她好像对多子菩萨没有太多怨恨,实在古怪。
想了想,他道:“我之前研读过一些宗教典籍,知道神国。”
他指的是季川。
这些信息在季川的电子设备和随身携带的灵感小手册上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