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师弟先上(57)
萧淼清一眼就确认了这里是自己昨天送回斩星的地方,为此在门被彻底关起来之前,他横过佩剑的剑鞘抵住大门,断绝了门被彻底关上的可能。
“抱歉,斩星是住在这里吧?”
这男子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萧淼清怕斩星也许就是被他控制着才被送到知意楼里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于是直接点破斩星的名字。
男子本来因为关门受阻正满面恼怒即将发作,然而在听见斩星的名字之后却是一愣,而后狐疑地将门打开了一些,但还没有离开放萧淼清进去的意思,目光中夹杂着一些惊愕。
门内此时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斩星。
“是我认识的人。”
此话一落地,男子终于将门打开,放萧淼清进来。
萧淼清走进院内,看见斩星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他今天披散着发丝,萧淼清才看清斩星的头发原来不是纯黑色。
黑色的发丝中间晶莹剔透地夹杂着许多浅色发光的发丝,与他浅色的眸子交相辉映,好似落入人间在白日也闪耀的一抹星光。
萧淼清走到台阶下,又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男子,然后才对斩星说:“我给你买了一些糕点。”
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在自己背过身后,那个开门时凶恶异常的男子在对上斩星的目光时竟然有一丝瑟缩。
萧淼清三两步上了台阶,把糕点塞进斩星的手中。
他完全不知自己昨日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今日竟然还敢出现在斩星面前。
斩星的手中拿惯了刀剑兵器,头一次拿起了一包甜丝丝的新鲜糕点,一时竟有些错愕与不知所措。
萧淼清已经开口又说:“你这里有茶吗,这糕点佐着茶水小口小口吃才好,不然太甜腻。”
他的态度熟稔亲切,好像和斩星认识了千八百年:“我是从城南的糕点铺买的,听他们说那家糕点铺已经传承两百多年了呢。”
这是出门前萧淼清向于金打听的,要送礼打听事,自然要买点好的当礼数。
斩星看着那糕点的包装,的确从记忆当中寻到了一丝痕迹。
在他极小的时候,舅舅家买回这样的糕点,他母亲见他实在眼馋,偷偷取了一块出来给他,然而还不等糕点入口便叫人发现,当下一耳光抽来,糕点落地成了碎屑,被家中的鸡狗分食了也没进他口中。
萧淼清看着斩星微微怔住的样子,以为他是有什么心事,想了想将斩星拉到屋里坐下,自己又探头到外面看看刚才那个凶恶男子的所在,确认对方并没有在外监视,这才收回脑袋,压低声音问斩星:“刚才开门的那个人,他是谁呀?他对你也那样凶吗?”
斩星看着萧淼清,见对方面露犹豫,只静静等着萧淼清的后文。
萧淼清开口的确不容易,毕竟他不知内情,万一说错了就是唐突,只是他实在怕斩星这样性子柔弱的人被胁迫着做什么不愿意的事,所以还是说了:“如果他对你不好,或者威胁你做什么你不愿意的事你可以告诉我的,就算我自己不能,我也会回去找人来一起救你。”
尽管萧淼清眼底的浅蓝色被蛊惑的痕迹已经没了,可是斩星依旧能够分辨出他话的真心假意。
手中拿着幼年时极其渴盼的糕点,耳边听着幼年时极其渴盼听见的话,斩星几乎有种时空错位的荒谬感。
这的确足够荒谬。斩星以为有了自己前半生的经历,他会对外界的一切好意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好的坏的死的活的,对他来说通通都一样。
但此时此刻斩星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一样的。他之所以以为它们相同是因为他从前从来没得选。
当一个温暖诱人的选择放在他面前时,他全身的每一寸都开始渴求堕入其中。
此时此刻斩星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这样柔软容易破坏的一把锁,能够轻易克制住这世上最深的恶念。
世上最坚硬的也许正是柔软本身。
在确认斩星真的并不是被那凶恶男子囚禁于此,并且拥有自由以后,萧淼清才放下心来。
他取了茶叶和茶具亲自泡了茶,与斩星面对面坐在案前吃糕饼。
萧淼清先取了一块,一手拿糕饼一手在下面微微托着,他抿了一小口就将糕饼放下。在唇齿间感受了糕饼的甜香后又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两者融合,浓郁和清淡碰撞,相互提了对方的口感。
萧淼清吃得闭上眼,睁眼看见斩星看着自己,才发觉有些失态,于是放下糕饼坐正了些。
斩星眼中微有笑意:“你今天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直接说出,那就不必萧淼清寻找机会开口了。
萧淼清点头:“我想问你你知道兰通城的祭神仪式是如何演变的吗,根据记载这仪式是从前祭祀鲛人演变而来的。”
斩星看着萧淼清的双眸,指尖在茶水温热的杯壁上摩挲了两下,他说:“无论祭神仪式如何演变,祭的是神还是鲛人,主持祭祀的人从来没有改变过。”
萧淼清起初没有听懂,而后才想到斩星的意思并非是主持祭祀的几百年来都是同一个人,他指的是主持祭祀的群体,那群被延续挑选下来的人所代表的群体没有变过。
“那大家祭祀的神明还是神明吗?”萧淼清说,这句话既是在问斩星,又是在自问。
斩星轻笑道:“这里哪有什么神明,所谓神明不过是人欲堆砌塑造的偶像。”
萧淼清觉得有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碰撞,一时想不透彻斩星的话,等他回神,日头已经到了正中午,半天过去了。
萧淼清这才要起身告辞,他本来就是偷偷过来的,不能停留太久。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萧淼清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萧淼清回头,看见斩星站在他来时看见的位置,斩星不知怎么对他说了一句:“小心表象之下的欲望。”
萧淼清愈发糊涂,一时全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而另一头的春风楼,闻淳正盯着自己手中刚从魔界传出的密信发呆。
上一回栾临他们在人界地盘胡乱动手伤人,后头虽被打得那样惨,闻淳也觉得他们活该。
魔族十分尊崇强者,那次过后闻淳对张仪洲尊敬不少。即便是没有了爱欲,也愿意跟着大师兄屁股后头学习,以求自己早日也能将萧淼清这样护着。
本以为当日事当日毕,闻淳没想到事情还有变。
变的虽然不是很要紧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闻淳原本设想,叫他牵扯出前尘往事,几乎打从心底里发慌起来。
栾临那日在昏迷当中被送回魔界,今日终于醒来,在他醒来以后供述出一个当日所有人都误解的细节。
那日黑风卷着黑砂的确是栾临所谓,但是最后困住张仪洲与萧淼清,叫他们不得不绝地反击的黑雾并不是栾临所为。
但是那黑雾闻淳亲自感受过,那是极其浓郁沉重的魔气。当日闻淳的确奇怪过,如此魔气便是他父亲都未必如此自如使出,何况栾临?
可除了栾临又会是谁呢?
此时这封密信有了答案,是张仪洲。
是所有人眼中光风霁月最可能成神成仙的张仪洲。
这种在闻淳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事,却反而解释了从前张仪洲偶尔带给闻淳的违和感。
仙风道骨的大师兄不会说出若血蝅成真就杀了他的话,但魔气通身的张仪洲会。
而这当中的几次切换都是因为萧淼清。
闻淳将所有叫他从前忽略的细节串联起来,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有些害怕,但不是全是为自己,更多的是为萧淼清。
萧淼清知不知道他就站在一道无尽深渊旁,随时会被吞噬干净?
闻淳很快否认了萧淼清知情的可能性,不知是萧淼清,云瑞宗的其他师兄师姐也不可能知情。就算是闻淳现在告诉其他人这一点,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张仪洲的姓名在仙魔两界以至于人界都流传甚广,如今若叫他这个魔族指认张仪洲才是大魔头,大家是信张仪洲还是信他闻淳?这是个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甚至于他父亲传来这道密信都并不是叫闻淳去戳破什么,只不过叫闻淳自己小心谨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