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46)
幸好秦老爷子出手,凭借过硬的人脉联络到东南亚各国的权贵,才算于黑暗中燃起微弱的希望。
自从那夜,秦世就没怎么睡过觉,对亲友的劝慰也没任何反应,只机械地寻找着所有他能想到的人与门路,妄想能再捕捉到关于林羽鹿的只言片语。
可惜没有,小鹿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无痕迹。
最恐怖的猜测谁也没主动提起,秦世想都不敢去想。
*
又是夕阳即落之时。
终于回到家的秦世疲倦地坐在书房里,第无数次在投影仪边播放林羽鹿离开前的监控——
他于花园里追逐自己的那跟头摔得有点狠,裤子上全是血,在长椅边缓了不短的时间。
此后也没理佣人不安的关心,只尽力将那些散落的稿件收集起来。
多半是意识到航班时间,半小时后他便去了小森的房门外,理应想道个别。
可又不忍,始终低着头站在门口,肩膀颤抖,像在无声地哭泣。
再然后,就真走了,穿着那身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衣服。
林羽鹿很自卑,从来也没打扮过自己,平日总是穿得穷酸又土气,所以那天吵架时秦世也没在意:原来小鹿又换上了从泰国带回来的便宜货,仿佛在与别墅的锦衣玉食划清界限。
其实这次来东港,他始终在划清界限。
只不过太过自信的自己全程视而不见。
秦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缺乏睡眠的眼睛红得可怕,他向来情商很高,却没勇气去想象小鹿当时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才强迫着自己似的,打开了陈敬轩给的硬盘。
超乎想象,里面除却各种数据详尽的孕检报告和手术记录,竟还有上百条视频。
秦世缓慢地眨了下酸痛的眼睛,选中“日常报告”中的某一条。
投影仪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间陋室,是这位大少爷思索贫民窟时都想象不出的画面。
镜头对准小房间唯一的窗户,很快,林羽鹿就慢慢地走入了镜头范围。
那是四年前的小鹿,满脸稚气,孩子似的。
但和记忆中不同,他变得非常瘦弱,唯独腹部微微隆起。
有点害羞地撩起廉价短袖,露出怀着孕的白皙腹部,货真价实。
他显然习惯了这种事,正面、侧面、背面……全拍完才重新坐回摄像头前,测量血压血糖。
“陈医生,我又吐到连喝水都不行,躺着的时候,心脏也很闷,我会死吗?”
林羽鹿竟然这样问道。
本就是万中无一、死亡率极高的异常受孕,没有正常人会选择生下这个孩子。
林羽鹿随后微笑,眼神很天真:“但我感觉小森好像保护着我呢,肯定能熬下来的。希望……他多像学长一点,那样,就不会活得太辛苦了。”
“嘿,但愿小森继承学长的眼睛,他的眼睛特别好看。”
全是憋坏了的自言自语。
秦世感觉无法呼吸,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表情。
余下的那些视频,也都是陈敬轩无法去清迈时,林羽鹿每日留下的孕期记录,与乐观到傻气的碎碎念。
“陈医生,你不要总骂学长了,你又没见过他。”
“是……是我自己要和他发生关系的,并不是他不负责任。”
“其实学长特别好的,从入学起就照顾我,每次我遇到麻烦,他都愿意保护我,帮了我很多很多的忙!他还带我去过电影片场呢!”
“可就是……我不该喜欢他。没关系,已经不再喜欢了。”
“陈医生,要是手术有什么意外,你千万保护好小森。到时候,求求你把小森交给学长,他不会不管的,他最心软了,每次我求他,他都会答应……”
“我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
“希望小森能平平安安长大啊。”
……
视频里的林羽鹿,憔悴得像个难民。似乎那孩子已经将他所有的元气都吸走了,摇摇欲坠的小鹿,修长的四肢全是毒虫咬过的红肿。
他躲在这间见不得光的破房子里,怎么还敢白日做梦?
秦世一条一条看去,没发现窗外黑夜蔓延,也没意识到太阳已重新升起。
直至最后的手术录像,看到那血肉模糊,看到连续三次高危急救,看到电击器按在林羽鹿瘦弱的身体上,他才彻底无法承受,猛地关掉了投影仪。
纵然发生了这种事,在几个小时前,秦世依然相信自己是林羽鹿最亲近的人。
可是看过这些,他才迟迟理解小鹿和陈医生之间的感情,他们交付过生死,延续过生命,知根知底,彼此信任,反倒自己……才是可笑又自大的过路者。
疲倦地拿起手机,秦世翻到陈敬轩的微信,缓慢打字:“对不起,我对我的不尊重正式道歉,感谢你为小鹿做的一切。”
陈敬轩回复得很快,态度依然糟糕。
“用不着。”
“有新消息吗?”
“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秦世心里泛起沉闷的痛觉,不敢对话。
陈敬轩还是冷静地不断发来文字。
“小鹿以前是非常乐观积极的。”
“但这次得癌,他好像没什么求生欲。”
“我接触得不多,怀疑他抑郁了。”
“这二十多天你都和他在一起,你怎么看?”
“他说过不想死得太悲惨,如果真的抑郁了,很可能会自杀。”
秦世死死地握着手机,一个字都没有再答。
“我的爸爸呢?”
小森的声音响在门口。
他迟疑地靠近,站到单人沙发边问:“你还没找到我爸爸吗?你不是说他很快就回来了吗?”
秦世仍低着头。
小森非常郁闷,扶着变形金刚蹲到地毯上,用那双和秦世别无二致的明亮眼眸抬头观察,又蹙眉疑惑:“叔叔,你怎么哭啦?”
第29章 老屋
书中说, 人遭受重大痛苦事件后,会经历五个阶段:否认,愤怒, 讨价还价, 抑郁和接受。
秦世修过心理学,很清楚自己已经在陈医生提供的“证据”面前飞速地走到了第三步。
每天, 不,每时每刻,他都怀着不切实际的愿望, 盼望能得到小鹿的踪迹,能确认他病得并不严重, 能……重新找回对生活的掌控感。
但很可惜,持续了二十余年的好运气已经消失殆尽。
初春的东港与往年毫无变化, 只是那匆匆路过的银白身影,彻底消失无踪。
*
稚嫩的痛哭打破了山顶别墅清晨的静寂。
秦世昨夜睡前不知乱喝了多少酒,但仍无法阻止梦境中反复出现悲伤的琥珀眼眸。
他头痛欲裂地坐在餐桌前, 望着苏薇蹲在门口不停地安慰小森,善于言辞的嘴全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至亲消失了太多天, 林亦森显然已经忍到极限, 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崩溃失控。
从前真觉得小孩子好糊弄,随口的谎言就可以控制他们的悲喜。
结果并非如此。
“秦先生,现在该怎么办?不能光指望儿童心理师来解决问题。”
年长的女佣忧心忡忡。
这是当然,如果心理医生能填平林羽鹿消失的空洞,那秦世自己才最需要被治疗。
“……送我外公那里去。”
迟疑过后的回答显出逃避之意。
此前, 秦世从不惧怕任何人,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他都能轻松摆平,可偏偏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却成了束手无策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