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无限流](234)
然后想起了姐姐和杀人犯。
想到杀人犯狰狞的脸时,我将目光对准了任怀。
*
我竭尽全力忍耐着,将为了脱敏而打印的绑架犯的照片看了又看,强迫自个儿习惯。
谁料7月30日那天,我的心理彻底崩溃了。
我同任怀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了争执,争执中我稀里糊涂又犯了病。
对着任怀那张同绑匪极相似的脸,我忆起五根断指。
很快,想到了我平白无故遭受的十余年的罪。
任怀同我好好讲道理,我却忽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当着全体社员的面。
我说——你这个该死的杀人犯的儿子!
这还不够,我将打印出来的仁怀他爸的照片丢得满屋都是,白纸飘飘,像是雪花。
宅中一时哗然不已。
那会儿我怒火攻心,根本不记得后边还说了什么。但我见任怀脸色刷白,也猜得出来,一定很难听。
我的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不像样的话,任怀却没有一句反驳。
逼迫我停下荒唐举止的是——任怀手腕上陈年的刀疤。
众目睽睽之下,他撸起袖子,落下刀,割了自己的腕。
他没想杀任何人,只想杀了自己。
他尝试过了。
*
任怀割腕后,柳未也因瞧见绑架犯的照片再犯旧疾,他俩一并被送上了救护车。
而我也跟着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我开始整理思绪。
我拚命想我这样对待任怀的理由,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
我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任怀那杀人犯爹害死了我姐姐,还折磨了我十余年,他任怀却活得如此自在?
我还觉得他爸有罪,他儿子也八成是个坏种。
可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仅仅是想报复那杀人犯,所以不择手段。
哪怕仅仅是报复他儿子。
*
我一整日都没出卧室门,当然也有觉得无颜面对社团成员的原因。但我更不清楚要如何面对任怀和柳未,即使他二人在医院,而非宅中。
在这期间,表哥的鬼魂一直在骚扰我,姐姐的尖叫也一直在我耳边绕。
我其实很清楚,仇恨靠血缘继承是件极其荒唐的事。
任怀他本就不是杀人犯。
是我对不起他。
我做错了很多事。
譬如羞辱任怀,譬如痛骂表哥,譬如抛下了姐姐……
*
思绪整理好后,8月1日淩晨时分,我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暴雨中,我纵身跃入了后院的池塘。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解脱,哪怕是死。
我带着一身的罪,不配解脱。
***
【2006年古典建筑研究社社员跳池自杀案知情人采访集统编】
①任怀
问者:李策与你是什么关系?
任怀:朋友?不……他应该不喜欢我这样形容……社长和社员?快点问吧,我赶时间。
问者:你对李策的第一印像是什么?
任怀:……至少是个正常人——问题问完了吗?还有?
问者:在进入“鸿运饭店”旧址前,你知道李策是当年那起绑架案的受害者吗?
任怀:不知道。李策他没表露出半分,可是后来旁人告诉我,他04年末那会儿就知道了。快点儿问吧,我真的赶时间。
问者:你那夜为何会选择割腕?
任怀:因为那时我觉得自己错了,我是绑架犯的儿子,我也有罪。这样说你满意吗?
问者:如今你还这么想吗?
任怀:我在吃药呢!
———
[任怀自述]
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最大的不公平之一在于孩子不能决定自己的父母。
我父亲对我的人生毫无帮助,自我记事时起,他黄赌毒无一不沾,只是我没想到他最终竟会成为一个绑架犯,也不曾想过他会害死人。
他被枪毙的那日我还小,我妈抱着我,说我们解脱了,说实话我当时并不能理解她。
那几个月,妈一直拉着我反覆观看新闻报道,我听着被害者家属痛彻心扉的哭喊,看着被警察救出的孩子身子发著抖,眼睛给报社打上一条黑线,镜头挪到他时,写着“李某”。
而镜头对准那发起狂来的绑架犯时,小字刺得我眼睛生疼——“任某”。
我当时才多大?六岁。我妈那时抱着我哭,指着电视机上的那姓李的小孩说,那人和我一般大,爸杀了他姐,还绑架了他,明儿我们娘俩要一块儿到他们家道歉。
我听到那样的事儿,当然很害怕,但是我点了头。其实我并不理解,为什么爸犯了错,我和妈却要去道歉。
那事发生之后,我和妈搬了家,我认真、努力、艰难地活着,用比别人更加光亮的履历遮掩我有一个被枪毙了的杀人犯父亲的事实。但是流言总是不断,不管我和妈跑到哪儿,我爸是个杀人犯的邪风总会再度刮来,于是我小学乃至中学几乎每日都战战兢兢。
即使我成绩优异,即使我品德优良,我还是忘不了那个发著抖的、和我一般大的、姓李的孩子。
后来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也切断了与过去所有同学的联系。
我想,我的人生现在开始了。
开学后不久,我便主动召集了几个古建筑同好,我们琢磨了好久的建社规则,拉着几个学长学姐,一块创建了古典建筑研究社,其中就有李策。
你刚刚问过我,对李策的第一印象吧?正常,嗯,真还挺正常的。
但他性格有点阴郁,虽然不算特别,也不是说不能交流,就是你和他交谈时能感受到他的抗拒。
或许是因为他家境不错的缘故,李策没有住宿舍,所以刚进大学那会儿他没什么朋友。我是社长嘛,看不得社员总是独来独往的,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他像从前的我自个儿,于是总有意地去找他玩。
可是一个月后,我发现他不大正常,他好像变了。
学长学姐大多是挂名,社团活动基本都是由我这个不靠谱的大学新生来组织,所以我经常会站到众人面前进行讲解。
可能是因为我爸的缘故吧,我对别人的眼神还挺敏感的。同李策对视时,纵使他面无表情,我也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敌意。
我当时有点不安,他是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了吗?我常安慰自己,不会的,他怎么会知道,都是十多年前的老案子了。
后来我们还是玩得很好啊,一直都很好,一起上下课,一起打篮球。
有一天,李策告诉我,他现在正和他表哥一块住,每天要赶着回家,不能常和我一块玩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他和表哥一块住就不能和我们玩了,当时好像还有点气愤。但是也没什么,他还是会经常和我聊天,也时常和我分享他昨天和表哥做了什么,今天打算做什么。
我有一个同系的朋友,有段时间一直在抱怨他家隔壁住了个疯子,每天回来就开始大喊大叫的。他们那个小区隔音贼差,那人还一直说个不停,而且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还哭,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投诉。
我说可能是现在职业压力太大,上班族被压榨太惨了吧。
他很诧异,说,不是啊,他隔壁住的是和我们一个学校的大学生,叫李策。
我愣了一愣,问他,李策不是和他表哥一块住吗?
我朋友也愣了愣,说,他们那儿租房有规矩,不让带别的人进来的,都是独居。
鸡皮疙瘩当时爬了我一身,因为那天早上,李策还说昨晚他表哥和他聊了一晚上的天。
我想要平凡又快乐的校园的生活,我不想再挨近疯子,我爸已经够我受的了,所以2005一整年,我刻意疏远了李策。
大二学业忙,他总缺席社团活动,我没管它。
我有点不敢管他。
大三学业稍微轻松了些,我见我们社团基本都是上网或者远距离观察古典建筑,总感觉不大好,想找个能近距离观察的地方。
李策头一次主动发言,他说,他老家的建筑现在属于私人的古典保护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