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64)
裴再已经走了三年了,没有一封书信也没有一点消息。
不闻护送他平安离开京城,听说是回了山上修道。不鉴后来去找过,裴再不在那里。
他是刻意同京城这边断了联系的。
不鉴面对小段的目光,说不出什么话了。
反而小段给了不鉴台阶下,“行了行了,一点小事,犯不上,你先回去休息吧。”
出宫之后,不鉴在马车里左思右想不痛快,马车到了家门口,他叫车夫掉头,往不咎家去。
不咎家不大,两进的院子,院中栽竹子,竹子长得老高,总是招来很多鸟。
不咎家里下人很少,只有一个做饭兼打扫庭院的老仆,端茶倒水这样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来。
旁属官员不好劳动大理寺少卿亲自奉茶,因此渐渐不敢上门做客,不咎落得清净。
不鉴就心安理得多了,他端来不咎的茶,痛快喝了一碗,道:“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裴越之做翰林待诏的!一个乐人常伴陛下身边,已经是亲小人,远贤臣的前兆,朝臣竟也不阻止!”
“区区翰林待诏,又无品阶,对朝堂亦无什么影响,朝上的大人们哪有闲心管这件事。”
“重点不是这个,是裴越之!他也配跟公子相提并论!”不鉴冷哼一声,“今日能把翰林待诏之职赏给他,来日手一松,说不定少傅之职也给了。”
“翰林待诏情有可原,少傅又是从哪儿论起?”不咎笑着摇摇头,看上去气定神闲的多,“陛下心里有分寸。”
不鉴看向他,“你不反对这件事?”
不咎态度含糊,“随陛下高兴吧。”
“你怎么回事?”不鉴皱眉,“莫不是裴越之也把你给迷住了。”
不咎叹气,“公子当初走得那么决绝,一去三年,杳无音信,你叫陛下还能怎么样?”
“公子,”不鉴抿了抿嘴,“公子也是为了陛下好。”
不咎摇摇头,“这话不要说给陛下听。”
不鉴顿了顿,问不咎,“你是不是觉得公子对小段有点狠心,但是,他本来也是那样的人么。”
“陛下本来还是个记仇的人呢,”不咎摇头,“谁都有自尊,一个区区的翰林待诏罢了,你还非得让陛下将这个职位供起来吗?裴越之东施效颦固然可恶,你多少也顾着点陛下的面子。”
不鉴沉默不语。
不咎这边劝住了不鉴,宫中却还有另一个对此事不满意的人。
张金风进殿时,小段正歪在榻上看书。
“听闻陛下要提拔裴越之做翰林待诏?”张金风一进来就是质问的语气,“裴越之贱籍出身,亦无功劳立身,晋身翰林院,恐使众人不服。”
“不服谁?不服裴越之还是不服朕?”
小段揉了揉眉心,把书扔在桌子上,“朕提拔一个翰林待诏,简直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这是裴再不在朝堂,这要是在朝堂,朕这个皇帝不如也让给他坐吧。”
张金风默了默,道:“臣没有提裴再。”
小段顿住,他盯着张金风,冷笑一声:“你早晚会提他的。”
小段往后倚靠着迎枕,“张金风,朕还就告诉你,裴越之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谁也别想更改。正好人来了,你们往后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打个招呼吧。”
裴越之从殿外进来,身后的宫人抱着琴。
裴越之向张金风行礼,他品阶不如张金风,但是神态不卑不亢。
张金风几乎是嫌恶的看着他,内心里,他有一种隐秘的不甘,输给裴再也就罢了,裴越之是个什么东西。
小段看着张金风万般不愿地同裴越之拱了拱手,然后退出了太极殿。
他神情漠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裴越之犹豫片刻,对着小段跪下,“陛下爱重,臣喜不自胜。但是臣不愿使陛下为难,翰林待诏之事,还是算了吧。”
小段垂下眼睛,打量着裴越之,裴越之有一双很文气的眼睛,让人看着不自觉就沉静下来。
“你会喝酒吗?”小段递给他一杯酒。
裴越之伸手去接,“臣酒量不好。”
小段却收回手,道:“罢了,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了,喝点茶吧。”
宫人立刻奉了茶,小段叫裴越之起来,道:“翰林待诏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为了你。”
小段重新拿起小几上的书,翻了两页又撂下了。
裴越之问:“陛下在看什么?”
小段撑着头,“一些闲书。以前看的时候看不懂,稀里糊涂的看,倒也有趣。现在倒是看懂了,只是满心郁结,看得极不痛快。”
裴越之放下茶,“臣为陛下抚琴。”
小段点点头,裴越之走到屏风后,琴弦发出铮得一声响,乐曲缓缓流淌出来。
屏风后那人的面容变得模糊了,唯见一袭白衣出尘,小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视线。
许是喝了酒,小段撑着头,慢慢睡过去。
乐曲在一炷香后停了下来,宫人过来收琴,裴越之摇头,“把琴留在这里,不要动。”
宫人有些犹豫,裴越之道:“陛下若问罪,自然有我。”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走到小段面前。
一张薄毯搭在小段腿上,裴越之伸手把薄毯往上盖了盖,一柄利刃却抵在了他颈上。
小段醒过来,看见不闻把裴越之拦下。
裴越之道:“天凉了,陛下莫着凉。”
小段轻声道:“不闻。”
不闻收了剑,立在小段身边。
裴越之行礼告退,小段伸了个懒腰,才看见裴越之的琴没有拿走。
他看着那把琴,问不闻:“你觉得我该升裴越之做翰林待诏吗?”
不闻道:“你是陛下,都是你说了算。”
小段挑眉,“你比那几个听我的话。”
不闻道:“公子交待过,以后都要听你的。”
小段笑起来,他扶着琴笑了一会儿,道:“滚出去。”
不闻默默走出去了。
第55章
裴越之的那把琴留在了太极殿,小段也没让人收起来,只是叫人每日收拾琴案,细细保养那把琴。
也因为琴留在了太极殿,小段每每看见琴,就会想起裴越之。
看奏折看得眼睛疼的时候,小段宣裴越之进宫。
这次裴越之来得很慢,足等了一个时辰。
小段索性把剩下的折子批完,自己坐在琴案后,懒懒地拨弄琴弦。
他不会弹琴,此前要学的东西太多,乐艺被排在很靠后的位置,小段就没来得及学。
裴越之终于赶到了,他行礼请罪,小段摆摆手,叫他到近前。
“学琴难不难,你说朕能学得会吗?”
裴越之跪坐在小段身边,道:“陛下天资聪颖,学什么都能学会。”
小段笑了笑,就着裴越之的指点挑起琴弦。
裴越之点着他的手指,“不能这样,容易把手指弄伤。”
小段试了几下,有点费劲,他收回手揉了揉发红的手指头。
“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呢。”
裴越之笑了笑,伸出自己的手,他的十根手指指端都有厚厚的,发白的茧子。
小段摸了摸那茧子,“这可是真是十年磨一剑。”
他看着裴越之的手,有些愣神。这是弹琴的人才会有的茧子,裴再也会弹琴,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弄笔杆子的,茧子都在手心。
小段摩挲裴越之的手指,裴越之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小段。
“你的手好看,适合写字。”小段松开他,换了个话题,“今日怎么来这么晚。”
裴越之道:“今日休沐,微臣从宫外过来的,住的偏僻,耽误了点时间。”
小段想了想,道:“眼看天就要凉了,住那么远,来往奔波多有不便,朕在皇城附近寻个宅子给你吧。”
宫人拿了各坊的地图,皇城附近的好地方基本都被宗室和公侯占住了,小段又要掂量着地方安全,还要顾忌着不要有太过蛮横的权贵邻居,看来看去,还是宫人提醒,说明开街上还有几处没有人住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