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掌柜(155)
“放心吧,爷爷,你孙儿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心里头有数。我先出门一趟!”
孙嘉凡望着孙子大步离去的身影,有些忧心忡忡。
哎……
原先云平不是同谢二爷、归期他们几个人玩得挺好的么?
怎么最近很少听他提起谢二爷不说,便是归期也极少听他说起了?
这天天同周家那个私生子混在一起,可如何是好?
…
人力车在一家茶铺前停下。
茶铺的对面,便是赌坊。
阿笙瞧见“四方赌坊”四个字,心里头便跳了跳。
二,二爷……怎的,约他在这赌坊对面的茶铺见面?
这世间,唯有赌跟大烟沾不得……
“阿笙少爷,二爷便是在楼上包间等您——”
阿笙忙收回目光,暂时压下心中的忐忑,随福禄一起走到楼上。
阿笙一走进包间。
包间里,除却坐着二爷,分明还坐着的一个形销骨立的熟悉身影。
阿笙顿时愣在原地。
彭,彭叔?
第一时间,阿笙几乎没有将人给认出!后面还是通过眼睛,才勉强将人给认了出来!
不过是时隔半个月,彭叔便只剩下了一具皮包骨?!且脸色可怖,瞧着……就像是抽食了太多大烟的样子!
听见开门声,老彭缓缓地转过头。见是少东家,老彭的眼眶瞬间蓄上热意,他晃晃悠悠地从长凳上站起身,费劲地走到阿笙的面前,身子哆嗦地跪了下来。
阿笙被吓一跳。
忽地,老彭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一边扇着自己,一边涕泪纵横地道:“少东家,对不住。我不是个东西。我不是个东西啊。我真不是个东西。我怎么能做出这种狼心狗肺之事?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是畜生!”
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笙心下震恸。
在得知阿松是受了彭叔的授意,在他做的香辣蟹里头放罂|粟粉之后,他便不止一次想要见到彭叔。
想见到彭叔,亲自问一问他,究竟为何要那般做。
阿笙怎么也没想到,二爷竟然会当真将彭叔给找到!
二爷不是拿着那个地下有隶书的瓶子,说是去调查瓶子的主人去了么?
怎的,怎的竟是找到了彭叔?
彭叔毕竟是长辈,阿笙心里头怪他对长庆楼的所作所为,可他这会儿哭着跪在他面前,还扇自己的巴掌,阿笙很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阿笙试着去搀扶彭叔,可彭叔看着消瘦,到底是成年人的重量。他试着扶彭叔起来,后者纹丝不动。阿笙只好求助地看向二爷。
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泰那时说,彭叔的邻人告诉他,彭叔连同他的家里人已经悄声离开了府城。
如今,彭叔出现在这里?
是彭叔又悄然返城,被二爷的人撞见,亦或者,二爷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在外面的彭叔给找到,且带了府城?
第94章 何其阴|毒
“那日若是阿松得逞,彭叔这一跪,还有这几个自我惩罚的巴掌,阿笙怕是也无缘得见了。”
谢二爷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语气当中甚至含着淡淡笑意。
老彭身子倏地僵直,抬在半空中欲要掌掴自己的手猛地顿住。
两边脸颊高高地肿起,老彭低下头,仿佛被人摘了蒂的瓜果,脑袋无力地垂着。
阿笙错愕地看向二爷。
他同二爷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瞧见二爷的眼神这般冷。
像是……像是变了一个人。虽说,二爷这句话说得也没什么不对。就是听着,叫人心里头怪发毛的。他尚且如此,难怪彭叔方才会一瞬间便僵住了身子。
许久,老彭方才再次仰起头颅,眼底多了一抹狠意。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方才便是连走路都颤巍巍,瞧着似乎连站立都困难的老彭,猛地从地上站起身,如同陷入绝境,一心求死的困兽,一头往桌角撞去——
阿笙眸子陡然瞪圆,他张大了嘴,“啊”了一声。
声音如同被卡住的机械般暗哑。
谢放像是早就料到老彭的动作,在老彭冲向桌角之前,他一脚揣在了身前的四方桌上。
桌子移了位。
老彭扑了空,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狠狠地扑跌在地上。
阿笙下意识地迈出去一只脚步。
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扶彭叔起来。
老彭的身子早就被大烟给侵空。方才起身的那一冲,已是耗尽他大部分力气。
这会儿老彭整个人如同漏了气的筏子,只剩一具壳子。
阿笙只花了些许力气,便轻易地将老彭扶起。
两行浊泪便从老彭的眼眶流了下来。他的身子轻颤,语气哽咽,“为何不让我死了算了?我无颜面对少东家,更无颜面对掌柜的!”为何要救他?!为何要救他?!
说着,欲要挣扎着去撞墙。
阿笙两只手将人紧紧拽住。
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彭叔在他面前做傻事!
谢放:“彭叔若是这么去了,阿笙同谁要真相去?”
老彭忽地如遭电击,他的身子狠狠地抖了抖。
对,对。
他现在还,还不可以死。
阿笙怔怔地看着二爷。
莫说是彭叔,便是连他,听了二爷的这句话,心尖都不轻轻一颤。
这会儿的二爷,可真叫人发怵。可一想到二爷之所以会这般待老彭,全是因他之故,阿笙心里头便说不出的感动。
“阿笙,先扶彭叔在长凳上坐下吧。”
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不再像是方才那样,每个字都结着冰似的。
阿笙轻舒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他还是对现在的二爷更为习惯一些。
阿笙顾忌地看了眼四方桌的桌角,就怕彭叔等会儿又一次想不开。
谢放给阿笙递了一个“尽管宽心”的眼神,阿笙这才扶彭叔落座。
彭叔整个人的气色瞧上去糟糕透了,脸颊凹陷,眼底乌青,便是嘴唇都没有血色,起皮干涩,阿笙给彭叔倒了一杯茶。
他将茶递过去,一只手比划着,“喝茶,彭叔。”
老彭心里有愧,哪里有脸去拿茶上的这杯水。
谢放出声道:“我已经命福禄在外面看着,不会有人归来打扰。若是有什么,你尽管问吧。抓紧时间。”
二爷想得是在是周到。
所有他能想到的,没有想到的,二爷都替他考虑到了。
只是不大明白二爷这句抓紧时间是为何意?
是二爷等会儿还有事要忙?
阿笙深呼吸一口气,他比划着手势,嘴唇不自觉地紧抿,“彭叔,你究竟为何要指使阿松在我做的香辣蟹里头放罂|粟粉?”
“是,是我利欲熏心!”
老彭说着,站起身,颤颤巍巍,企图又要给阿笙下跪。
阿笙将彭叔给扶住,手里头比划着,“彭叔,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能够明明白白地将一切告知于我,行么?”
…
老彭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阿笙没有再催。
老彭垂着脑袋。
半晌,老彭声音暗哑地开口,语气当中尽是悔恨,“是我太蠢!我着了周霖那个小兔崽子的道了!少东家!老彭我蠢啊!!!”
原来,在福满居开业前,周霖不仅找过乔德福,也找过老彭。
不同于一口回绝,且将周霖送到家中礼物给退了回去的乔德福,老彭虽说嘴里头没答应福满居,要去对面当厨子,可东西却没归还。
这么多年来,乔德福一直压在老彭的上头,老彭不是没有动过要走的心思。只是长庆楼开的薪资实在不算低,他就算去别处当主厨,薪资只怕也不会有在长庆楼的一半。
福满居给他开的薪资倒是不低,只是据他所知,福满居当时已经聘了主厨。乔德福虽是压着老彭,可乔德福这人实在,也不会在他面前摆主厨的谱,好相处,掌柜的同少东家待他又客气,去别处未必有这般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