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91)
离无绩大概将整个宗门最好的住处收拾出来给离长生他们住,自己反倒住在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
他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头,已入定了。
离长生落地后,掌心朝上五指一动,掌司印悄无声息浮现在指尖。
这段时日他已差不多摸索出了掌司印的用处,金线悄无声息从八字符谶中蔓延出,在四周盘桓搜寻。
按理来说能夺人气运的东西往往极其显眼,离长生的金线在离无绩的住处转了半晌仍然没寻到。
封讳双手环臂靠在窗边,视线落在离无绩膝上的那把剑。
“搜那把剑。”
离长生手指一挥,金线密密麻麻朝着长剑而去。
嗞地一声轻响。
金线才刚缠上,好似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开。
果然有古怪。
这把剑似乎是离无绩的本命剑,随着他的打坐修行也在散发着灵力,只是细看下就发现剑身上隐约交缠着几丝漆黑的煞气。
功德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盗走,如今已所剩无几。
离无绩还在修行,不能强行将他唤醒。
离长生低低道了声:“去。”
掌司印的灵力裹挟着一丝金色功德宛如离弦的箭朝着那把剑而去,转瞬化为八字符谶在剑身之上旋转。
金色功德能击退所有阴煞之气,刚覆上去就听得虚空声一阵厉鬼似的惨叫,煞气转瞬四散而逃。
离长生刚将灵力收回,却见方才还安稳的离无绩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极其痛苦的模样,连额角都沁出层层冷汗。
离长生蹙眉:“离无绩?”
离无绩似乎梦呓了,紧闭着眼睛呢喃着道:“不要……我不要……”
他本能运转的灵力逐渐停止,人却还在沉睡状态。
做噩梦了?
离长生好像天生就招架不了那些脆弱之物,看到离无绩满脸痛苦绝望地拒绝着什么,犹豫了下缓缓俯身下摸了摸他的头。
“乖孩子,别怕。”
离无绩一僵,神色似乎缓和许多。
他似乎很喜欢离长生身上的气息,下意识往前一靠,双手抱住离长生的腰身,呢喃道:“娘……”
离长生一愣。
他并不觉得血脉相连能让他立即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产生多浓厚的情感,可不知是之前有过交集的情绪作祟,离长生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心口莫名一软。
离长生抚摸着离无绩的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直到这倒霉孩子不再发抖着喊娘,离长生才将人扶着躺下。
走出房门,封讳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的,手中抓着一把方才四散逃出的煞气,朝着离长生随意一晃。
离长生快步上前:“是什么?”
“厄。”封讳言简意赅,“和祸斗身上如出一辙。”
离长生蹙眉:“能将功德还回去吗?”
封讳手指一动,原地化为个半透明的圆球将那几丝煞气囚在其中,随手一抛丢给离长生:“不能。离无绩的全身功德早已经被取完了。”
离长生一怔:“多早?”
“起码五年前。”
离长生不太懂,注视着那古怪的煞气:“不是说功德丢失后,很快会陨落吗?”
离无绩那半吊子修为,应该不至于支撑这么久。
封讳没说话,只是垂眼注视着自己的手。
手背被煞气穿过,似乎是擦伤了。
离长生还在思考离无绩身上的古怪,没注意到异状,皱着眉和封讳一起回去。
封讳:“……”
到了住处,封讳又不知从哪儿凭空拿出热气腾腾的晚膳。
离长生早已不用说“这是什么呀”就能吃上封殿主的饭,也不客气地拿着筷子吃吃吃。
封讳给他夹菜,盛汤,倒酒。
爪子在那晃。
离长生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出来封讳手上乱窜的黑气,诧异道:“你的手怎么了?”
封讳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想要熟练地说出“随意擦了点伤罢了”,可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强行咽了回去,似乎有些唾弃自己的卑劣和稚气。
……好像只能用这种口是心非的方法才能让离长生注意到自己。
三百年过去,他怎么没有一点长进?
封讳沉下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难得没有口是心非阴阳怪气,直接将手伸过去让离长生看伤。
离长生吃了一惊:“那煞气这么厉害吗?”
“嗯。”
封殿主眉眼冷峻,已是高大的成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离长生的脸,沉声道:“伤到了,很疼。”
离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封讳离他更近了,身形好似小山般黑压压地拢过来,眼瞳翻涌着掩饰不住的欲望,极具压迫感:“我要功德。”
离长生:“?”
作者有话说:
封殿主产生危机感:不能再口嫌体正直了,那样太过幼稚,孩子的把戏,我要堂堂正正来一场男人的拉扯。
长生:脑子坏了?
第50章 桃花城中非归处
离长生沉默,离长生叹为观止。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我要亲你”说得如此正气凛然的。
这不太像封殿主扭扭捏捏半天憋不出一句真心话的做派。
离长生犹豫着道:“封殿主,这伤从手背殃及脑子了吗,还认得我是谁吗?”
封讳:“……”
封殿主说:“离长生。”
离长生听他不情不愿蹦出这三个字,没忍住笑了:“你到底是想要功德还是别的什么?”
“功德。”封讳说。
离长生不知想到什么,眼眸浮现点点笑意:“那封殿主确定给功德都得这么给?”
封讳惜字如金:“嗯。”
“好吧。”离长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离无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血亲,如今他功德缺失……”
听到这儿,封讳心中倏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离长生笑眯眯地说“……我正想将一缕功德给他,若是渡功德只能用这个法子的话……”
电光石火间封讳猛地将手缩回去,脸色阴沉道:“也不是非要接触,你离八百丈随手弹过来也能接住。”
离长生:“……”
哈哈哈。
离长生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他伸手拽住封讳的手:“伤不疼了?”
封讳面无表情:“你离远一点给我功德。”
离长生:“好吧。”
封讳正要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拽住,一股温热的呼吸轻轻靠近,带着苦涩的辟离草气息。
封殿主垂眸看去,忽地僵住了。
离长生仍姿态雍容而散漫地坐在那,纤细如玉的手指握住封讳那只受伤得几乎要痊愈的手,欺身靠上来。
好像无论哪个角度,这张脸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他保持着微微仰头注视着封讳的动作,眼底带着温柔至极的笑意,轻轻在封讳的手背上吹了口气。
呼的一声。
离长生笑着道:“给你吹吹,还疼吗?”
轰隆。
夏日的旱天雷遽尔劈下,电闪雷鸣顷刻而至,雪白光芒将封讳半边面容照得煞白一片。
好似万千雷鸣朝着灵台毫不留情地砸下。
封讳上次强势按着离长生亲吻而来的满足和兴奋,竟然不及眼前千分之一。
从初遇到三百年前的生离死别,数十年时间,封明忌从未在度上衡身上见识过多少人性的一面。
崇君高高在上,好似天生便要得道飞升的神明。
他从不偏颇谁,眼神也从不为人停留,更从未对谁说过爱,众生在他眼中皆是平等的。
……却惟独对封讳一人说过恨。
那是数十年来,封讳唯一一次觉得度上衡只是个寻常的人类,而非被雪玉京、被三界硬生生推到最高处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