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156)
离长生头晕目眩,刚想吩咐但忽然间又忘却了,他浑浑噩噩感觉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根本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将他的后颈托起,让他半靠在高枕上,紧接着喂过来一勺苦涩的药。
离长生眉头紧蹙,挣扎着偏头躲开,不喝。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掌司,喝了药就好了。”
离长生病恹恹地睁开眼,注视着视线中熟悉又陌生的五官,好一会才道:“裴玄?”
裴乌斜轻声回:“是我。”
“不是。”离长生好像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疲倦地阖上眼,“裴玄没了。”
裴乌斜捏着碗的手倏地一紧,他脸上神情未变,笑着道:“掌司先用药吧。”
离长生不想喝,闭着眼用沉默代替回答。
总归是不会真正死去。
裴乌斜哄了半天没用,端着药蹙眉出来。
鱼青简见状嗤笑一声,抢过药,雄赳赳气昂昂地道:“真是个废物,让你们瞧瞧我的本事。”
半刻钟后,鱼青简铩羽而归。
走吉只觉得渡厄司的人一个个都没用,夺过碗抬步进去了。
鱼青简冷笑道:“我劝都不行,掌司怎么可能……”
一句唱衰的话还没说完,走吉溜达着从里面走出来,将空碗往空中一抛,潇洒地接在手中,眉梢一扬。
鱼青简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冲上去要掰走吉的牙:“你是不是自己喝了?!这药煎了好久,你喝了掌司还得再挨半天苦……”
走吉一阖尖牙,险些将鱼大人的手指给咬断:“喝个药有什么难的?”
裴乌斜瞥她:“你对掌司说了什么?”
走吉道:“我说他再不喝,就去幽冥殿请封殿主,以封殿主的行事做派可能会嘴对嘴喂给他喝。”
裴乌斜:“……”
鱼青简:“……”
***
离长生烧得浑身难受,热意从四肢百骸往外泛,喝了药也无法在一时半会压下去。
他闭着眸喘息出灼热的呼吸,身躯时而如从万丈高空掉落,时而又像是纸风车般天地颠倒旋转着。
又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
离长生恹恹道:“没事,已经好多了。”
来人没做声,只有衣衫摩擦的轻微声音在耳畔响起。
离长生嗅觉几乎烧没了,直到那股冰凉的躯体将他扒拉到怀里抱着,他才后知后觉嗅到那股独属于封讳的气息。
封讳只穿着单衣,将离长生烧得滚烫的身体拥在怀中,不着痕迹在他乌黑发间亲了下,轻声道:“睡吧。”
离长生将腿曲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额头抵在封讳颈窝,呢喃道:“我梦到师尊了。”
封讳听到这句“师尊”,并没有像昨日那般大发雷霆,反而异常淡然地“嗯”了声:“梦到他什么了?”
离长生沉默了好一会,似乎觉得不该说,又道:“忘了。”
封讳也没逼他,灵力悄无声息顺着离长生的后心灌进去,安抚他狂跳的心脏。
只是手覆在后背,隐约察觉到按到个轻柔的东西。
封讳蹙眉,撩起一绺发看了看,瞳孔倏地一动。
离长生如同绸缎的乌发间,又开始盛开出几朵艳红的桃花。
桃花煞……
封讳握住那缕发,垂眼注视着安静阖眸的离长生。
桃花煞唯有动情方可催动。
离长生的情况却特殊至极,时不时冒出几朵桃花、却未曾情动,瞧着不像是中煞,倒像是被这次桃花妖引出了之前未驱干净的煞。
这残余的煞没什么威力,离长生身体又弱根本引不出什么情欲,结的桃花也稀稀拉拉,时不时冒出去几朵很快又枯萎,和三百年前满是桃花的塌间全然不同。
动情之人……
那时的度上衡到底是如何想的?
若是对他动情,又为何动手杀他?
封讳有预感,或许和“讨奉”有关。
离长生一无所知,额前的一绺发也结了朵桃花,封讳轻轻凑上前去用舌尖卷起那朵花吞入腹中。
等到离长生浑身的热意终于伴随着药和封讳的冷意退下,脸上的痛苦之色也逐渐消散,睡得更加安稳,封讳这才从塌间起身。
随意将衣袍穿好,封讳侧眸看了离长生一眼,转身离去。
离无绩正守在掌司殿外出神,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眉头皱起。
怎么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他兄长的寝殿?
封讳没有半句寒暄,开门见山道:“当年在问道学宫你曾给过度上衡一本关于四灵讨奉的古籍,还有印象吗?”
三百年过去,离无绩想了半天才勉强记起:“有,怎么了?”
“那书籍还在归寒宗吗?”
那是归寒宗中的古籍,度上衡自然不会私吞,誊写过一本后就还了回去。
离无绩不解地看着他:“在是在,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封讳伸手一拂,直接将离无绩从地上薅起来。
离无绩正想挣扎,忽地感觉身体一阵失重,整个人腾空而起,一眨眼已在万丈高空之上。
离无绩:“?”
离宗主用尽了全身的修养才勉强止住惨叫的冲动,高空中寒风猎猎,封讳带着他御风而去,连个避风诀都没给人加。
离无绩哆嗦着伸手掐了个诀,他终归是自小被宠着长大,这些年性情沉稳不少,但还是接受不了封讳这种强势的做派。
离无绩强忍着怒意,冷冷地道:“封殿主到底想做什么?”
从渡厄司到归寒宗,坐画舫要小半天,但封讳御风完全不必顾及离无绩的魂儿会不会飞,仅仅不到半刻钟便已落到了一片废墟的归寒宗中。
封讳收回灵力,漠然道:“将那本书找来给我。”
离无绩长发都被吹竖起来了,站稳后惊魂未定半天,端着和封讳一样的冷漠脸:“这是封殿主求人的态度吗?”
封讳笑了,垂着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四周落雨的水雾化为虚幻的龙形,悄无声息盘桓在归寒宗废墟上,骷髅的双眸处倏地睁开猩红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离无绩。
封讳除了能和离长生说人话,旁人全是能打绝对不多嘴。
离无绩也笑了——他是被气笑的:“我若不给,你难道还想杀了我吗?”
封讳道:“我会烧了整个归寒宗,将地脉截断。”
离无绩:“……”
离无绩蹙眉看着他,隐约察觉到不对。
封讳虽然阴鸷强势,但终归不是个行事肆无忌惮的人,现在怎么像是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样?
谁招惹他了?
那本古籍又……
想到这里,离无绩视线落在周围盘着的骨龙身上,眼眸不受控制地睁大了。
四灵讨奉……
离长生的起死回生……
难道古籍上所记载的“四灵讨奉”,并非杜撰传说?
见封殿主满脸淡然,实则竖瞳都缩成一条线了,离无绩将心中怒意压下去,无声吐出一口气。
算了。
离无绩抬手拂开周身雾气,御风而去:“随我来。”
封讳面无表情跟上。
归寒宗的建筑塌了不少,连仅存住的地方都没了,惟独祠堂和山壁中所建的藏书阁还完好无损。
离无绩用宗主印将布了无数层的结界打开,上了三炷香后,抬步走进关闭已久的藏书阁。
书阁中有阵法保护古籍,进入后扑面而来一股书香,不带半分潮气。
离无绩将发光的石灯打开,照亮偌大的书阁,淡淡道:“时隔太久,我不记得放在何处了,封殿主稍候我片刻。”
封讳:“嗯。”
离无绩拎着灯前去寻书。
封讳孤身站在昏暗的书架间,眸瞳注视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古籍,心中没什么波澜。
归寒宗虽然底蕴没多少年,但前任宗主是爱收集古籍,数层全是罕见的孤本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