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40)
何家树歪头:“我怎么骗人了?”
“那你要怎么收拾我?”何家浩反问。
合着刚才哄骗陈若楠回家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何家树点点头:“嗯……我想想……”
何家浩打断他的思考:“我说你骗人。”
他一只手攥着两瓶汽水,冰得都僵了,另一只手向前勾了勾:“你说什么?听不清,过来说。”
何家浩大步冲到他面前,抽走一瓶汽水,却不见喝的意思:“你不是说明天晚上才能回来?怎么今天悄悄就回来了?还是和邱老师在一起。你们什么时候……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问题太多,何家树微蹙眉头,漫不经心道:“我先答哪个?”
“一个个解释。你说。”
“我和邱秋确实就是同学,不是告诉你了?在聊你。她可是我在学校的眼线。”
“那你今晚回来,怎么没告诉我?我可以去车站接你。邱老师怎么去接你了?”
“她接我干什么?”何家树满脸疑惑,觉得好笑,“我们碰巧遇上了,她拿走的中药是司机帮忙带回来的,我礼貌地帮她拎一下。”
“你还是没解释清楚。”何家浩拎着汽水瓶回到河边,坐在石板凳上。
何家树跟上,坐在他旁边,语气听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还是在逗他:“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何家浩扭头瞪向他,朗声叫道:“哥。”
“好了,不逗你了。放学时跟你打电话,你自己说过什么忘了?”他继续喝可乐,疏解暑气。
何家浩开始回想,一下子还真没想到。他也没让哥立刻回来呀?
“你说想去医院复查。我看着刚好够赶上回程的末班车,就急忙回来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何家浩绷紧的脸立马放松下来,不禁问道。
“我打车去车站,司机听说我要赶车,一直抄近路,拐得我都要晕车了。到了车站,最后一班大巴都开出去了,我又去追车……坐上大巴,倒是有时间跟你说了,但我不是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承想,反而是你给我了个惊吓。”
何家浩释然不少,眼神复杂地看向哥,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终于开始宠幸那瓶被冷落已久的可乐,叼着吸管半天都不肯松嘴。
何家树看在眼里,故作严肃道:“怎么,小鬼,你还怪我?”
“我没怪你,哥。”何家浩赶紧找补,“我就是……就是……”
何家树模仿何家浩刚刚的语气,一语双关:“你骗人。这是谁说的?”
何家浩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耳朵发烫,伸手托起哥的那瓶可乐:“你多喝点,今晚可真热。”
“吸管戳到我脖子了……”
“快喝,我也喝。我们干杯……”
“洒出来了……何家浩……”
两人并肩坐在河边,亦是重逢那日的河边,好似在上演一出劝酒戏,发出阵阵嬉笑声。
后来还是哥哥送弟弟回家,不同的是,今晚没有摩托车代步。
阒静的西樵街道,十年如一日的夏夜,安谧轻快的氛围,让何家浩一度愿意相信,时光真的没有走远。他恍惚间觉得,八年的分离一点点被填补了,和哥一起成长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何家浩停在何家的后门,做欲言又止状。
何家树等他开口,他却只说:“那我进门了。”
何家树点头:“好。”
他说走就走,爽快地带上了门。何家树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就近靠在树根下,总觉得他有话还没说完,正琢磨着,手机很快响了,进来一条短信。
何家浩:哥,忽然觉得散步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何家树边看边笑,除了愉悦的情绪,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干脆拨了电话过去。
何家浩很快接通:“哥,你打给我干什么?”
“我还问你要干什么。刚回房间就给我发短信,怎么不当面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刚才已经很开心了,现在我留一点话题,这样我们分开之后也有话聊。”
何家树没有立刻接话。何家浩赶紧走到窗边,窥见他被三角梅枝干遮挡的背影,多少显得冷清了些。
他想到自己刚刚发送那条短信时还有半句话没说。如果他们能一起进家门就好了,而不是每次都留哥一个人站在门外。
“哥,你怎么不说话?”
何家树想起一个养猫的朋友说起的趣事——猫被抚摸得心满意足,却会突然咬人,这是它们的唤醒机制,保有余兴,留到下次。
他低眉忍笑:“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担心没话聊。”
何家浩在楼上望着他:“嗯,我知道,所以我们今后可以多多散步,不用每次都骑摩托。”
何家树笑出了声:“是谁每次锻炼过后唉声叹气地喊累?现在倒是又想散步了。其实散步本身是一件很枯燥的事……”
何家浩抢答道:“要看跟谁散步,比如我们两个一起就不枯燥了!”
“学会抢答了。”时间不早,他不用看表都知道,提醒对方,“好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嗯,那我挂了。”
放下手机,何家浩定在原地。这个角度的视野有限,他想着目送哥离去就去洗漱睡觉,没想到那树下的身影久久没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伴随着簌簌下坠的梅花花瓣,何家树点燃一支香烟。
窗前的少年眸色一黯,心跟着向下沉。
他不知道哥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哥一定有心事。
树下的身影离去了,何家浩缓缓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多了。
他打算去洗漱,刚走到门口,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节奏不算平稳,他便立刻猜到是应酬回来的父亲。
何家浩把门推开条小缝,闻到酒气,看着父亲直愣愣地朝书房走。
等到书房的门被带上后,何家浩才悄声出门,下楼去关客厅的灯,没想到爷爷和小姑还坐在前院的石桌旁聊闲话,脸色都不大好看。
何家浩见状躲在柜子后面,听到个尾声。
小姑起身拍了拍爷爷的肩膀:“爸,你还不睡?”
爷爷摆手催她:“你先睡吧,我睡不长,等下就回房了。”
小姑应声,似乎还有话想说,爷爷却不准她说:“好了,不要想那么多。听我的,就这样。”
小姑这才离去。
何家浩正犹豫是上前和爷爷说话,还是转身回房间,侧坐在院子里的何老爷子突然开腔:“过来吧,家浩。”
“爷爷……”既然被发现了,何家浩坦然上前,“我爸刚回来,我看他忘记关灯了,就下来看看。”
何老爷子没有介意,略作沉吟后遽然发问:“你最近早出晚归,比宏光还难见到人影,忙什么呢?”
他完全可以编一个漂亮的理由搪塞爷爷,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不想骗爷爷。
更何况,他心里有着强烈感应——爷爷没有像父亲一样,把大伯去世的悲痛迁怒于哥,那么爷爷算不算是这家里第二个欢迎哥回来的人呢?
见何家浩迟迟不语,何老爷子心如明镜,脸上竟露出一抹欣慰,打趣道:“在想怎么骗我?”
“没有。”
何家浩赶紧反驳,瞬间想起他小时候不慎打碎了花瓶,因为担心被骂而不敢坦陈。
哥告诉他,诚实是最基本的美德,只要他肯勇敢承认,那么打碎花瓶也可以受到褒奖。
于是现在他坚定地告诉爷爷:“我去见我哥了。”
何老爷子随即露出一抹欣赏,老神在在地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何家浩大惊。
“是宏娟刚和我说的。她带租客去户籍科开居住证明,碰到在那儿工作的熟人,说家树回来给他妈妈销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