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15)
我应一声,脱了外套,进浴室洗脸,我向来不喜欢把外面灰尘带进卧室,没工作的日子,我常窝在卧室写歌,一写就是一整天。普通人人生四分之一在卧室度过,我大概是二分之一,随着年岁渐长,工作变少,以后恐怕更多。
腰上忽然被抱住了,叶蓁把脸贴在我肩膀上,懒洋洋亲我脖子。
我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转过身来。
浴室空间不大,灯光是暖色,她的眼睫像扇子,眼睛黑而润,像猫一样安静地看着我。
“干嘛?”
“你说干嘛?”她挑衅地看着我,忽然咬着唇笑了起来,她的唇很窄,却很丰润,像樱桃,像画报里那种刻意嘟起来的少女唇,被牙齿咬出浅浅的痕迹。
很漂亮,然而我今天心情一般,没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眼里的笑意淡下来。
“没意思,”她又用这种刁蛮的语调,像是保护色:“好不容易来一趟,都不好好招待我。”
我们认识六年,从五年前开始,偶尔会上床,纯粹生理需求而已。她大概喜欢我心性冷漠,我也无可无不可,彼此都是圈内人,交流也容易。我其实不算洁癖,准确来说其实应该叫自负,自己家乱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别人的身体就算用消毒水涮过了我还嫌脏,这圈子里男女加起来,我愿意睡的人大概不超过五个。而叶蓁从小被惯坏,骨子里骄傲又挑剔,私生活也很贫瘠。我们两人都是常年不需要感情且迷恋独处的怪物,所以一拍即合。
她这种自幼被世界宠爱惯了的人,常常有种不管不顾的疯狂,去年我出外景到银川,她在那里拍戏,开了经纪人的车跑了五十公里来找我,那阵子她红得铺天盖地,走到哪里都是一堆粉丝,竟然戴了一副墨镜裹着当地的大袍子守在我门口等我。我刚从枸杞园回来,头发里都是黄沙,她一见我就不管不顾冲上来亲我,就在门口就伸手勾住我腰上皮带,还好没有记者拍到,不然只怕要天翻地覆。
娱乐圈是最光怪陆离的地方,大部分偶像明星的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他们的大部分作品不出十年就会变垃圾,收入却丰厚得难以置信。而且现在观众口味怪得很,常常处心积虑上亿投资的戏亏得血本无归,某个三流演员上个小综艺却忽然红了,哪怕是肖林尹奚这种资历厚到不行的人也不敢断言自己一定能摸准观众的口味。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动物,当身处环境的规律他无法理解时,就会心甘情愿拿智商换安心,把安全感寄托在别的事上,所以越是当红的明星越容易搞出养小鬼信活佛之类的怪事,就是因为所拥有的东西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能力能控制的,所以必须寻找一个精神寄托,不然就会惶惶不可终日。
大人在这个圈子里尚且会迷失,何况是还没建立起三观的小孩子,在圈子里长起来的童星往往容易叛逆自毁,吸毒滥交暴食都不是什么新闻,她能维持住今天这样子已经是行业榜样了。
其实我挺欣赏叶蓁长相,也尊重这副皮囊里的灵魂,她看我应该也是一样,两个人穿上衣服可以聊聊音乐,偶尔也能睡一睡,这状态没什么不好。
这两年我跟她私人关系渐淡,大概我年纪确实上来了,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没必要为了单纯的身体发泄失去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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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暗,叶蓁在听我的歌,我在补觉,然而睡不着,懒得动,在地上摸了半天,摸到一个打火机,拿在手里玩,看橘色的火焰亮起来,焰心是清澈的蓝色,像一只眼睛。
“吸烟啊?分我一根。”叶蓁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右边传来。
“你月底不是有演唱会?”
叶蓁笑了起来。
“你啊……”她忽然伸手按亮了灯。
我伸手挡住眼睛,还是被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叶蓁却爬起来,我隐约看见她拿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走了出去。
她再走回来时,我脸颊上忽然被冰了一下,是一听冰啤酒,还是上次苏迎过来吃花甲的时候买的。
这女人真是嗓子不想要了,烟也敢来,冰也敢来。
我眯着眼睛,打开了啤酒,刚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苏迎这家伙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买个啤酒也能买错。
叶蓁却毫不在意,站在床边灌了两口,伸手碰了碰我脸颊:“你眼睛还没好?”
“好多了。”我把烟和啤酒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小时候生过病,眼睛一直有点问题,平时还好,累久了就眼花,叶蓁转型后第一张专辑我给她写过歌,她见过我加班加到谱都看不清的样子,也知道我眼睛有旧疾。
“别动。”她用手扶住我下巴,仔细查看了一下我眼睛,在我不耐烦之前放开了手:“还好,只是有点红。”
我揉了揉眼睛,睫毛乱糟糟地扎着手背。
“对了,你生日快到了吧,”她问我。
“不知道,应该就是这个月了。”
“我月底去北京开演唱会,礼物现在提前给你好了。”她走到墙边,从满地衣服里翻出一个大盒子。
看形状我就知道是个琴盒,她也是掩耳盗铃,还在外面包一层礼物纸。
她送礼物向来天马行空,前年送戒指去年送耳钉,我对这些饰品全无兴趣,都扔在墙角作一堆,倒是苏迎无意间看到时吓了一跳,说多贵多贵。
今年她总算靠谱了一点,知道送吉他。
琴盒一打开我先看到一抹黄——红色丝绒里静静躺着的是Martin D-28 GE,面板是偏金的原木色,象牙琴枕,我拎着琴颈看了看,巴玫背侧,暗红色,确实是GE,业内价格十万上下,我个人没有收藏太贵的琴的习惯,常弹的都是两把老Gibson,钱都省下来买CD了。GE我在元睿那里试过,契合度挺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入手。
以前她的礼物我都懒得用,价格高低毫无意义,这次的吉他有点贵重了。我校了校弦,靠在床头弹了两下,问她:“你什么时候生日?”
叶蓁坐在床边抽烟:“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女人有时候智商下线,我除了送礼还能干什么,难道去给她开生日party?
“你要什么礼物?”我向来不擅长猜谜。
叶蓁笑了起来。
“你别操心这个了,真感动的话,给我弹首《荒年》。”
荒年是她转型那张专辑的主打,叶蓁声音天赋好,钢琴上也有灵性,就吉他弹得烂,但她偏偏最喜欢吉他,荒年其实是我炫技的作品,里面几个高难度吉他SOLO,旋律一般,她非要拿来当主打,那张专辑最后惨败,这首曲子有一半功劳。
我试了试弦,在玻璃罐子里挑了个顺手的软拨片,靠在床头开始弹起来。
叶蓁先还坐着听,听着听着就开始躺在我腿上,她穿着我的白衬衫,银色短发带着卷,像一头安静的鹿一样蜷在我腿边,脊背如同一张温柔的弓。
我其实很久没弹过荒年了,手有点生,中间还忘了一段旋律,我其实很少弹自己以前的曲子,做音乐的还是朝前看比较好,以前的东西基本都是垃圾,我现在看我十八岁写的歌,就感觉苍白得像一张纸。
弹了半分钟,叶蓁的手机响了,她按掉一次,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手机,接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往外面穿衣服,看来是经纪人的电话。
我继续靠在床上懒洋洋弹着吉他,其实我什么事都不做的时候脑子里反而混乱,手上弹着吉他或者做着菜的时候最放空,弹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