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和他的小人偶(120)
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凌空飞了出去,脚下连绵不绝的群山在他飞速向后的视野中,像一幅快速展开又迅速后退的水墨,飞快地朝前移动。
而在谢微楼向后飞出去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祝斐也脚下忽地金光一闪,紧接着地面瞬间破裂,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凭空而出,眨眼间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谢玉书抬起手,似乎想将他抓回来,可祝斐也和众仙门弟子飞身而上拦住他,一时之间剑影闪烁,寒光交错。
所有人的影子都快速消失在谢微楼的视野里,他不知自己飞出去多远,一道护体灵气自他后心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如同一件无形的铠甲将他紧紧裹住,平稳地将他放在了地面上。
谢微楼朝周围环顾一圈,只见周围皆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山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根本看不到人影,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想起了祝斐也的话,丝毫不敢迟疑,立刻朝相反的方向快速奔去。
他不知道祝斐也能拖住谢玉书多久,但如果祝斐也说得都是真的,那他绝不能落到谢玉书手上。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可随着脚步加快,脑中那原本浅淡下去的刺痛感越来越强,谢微楼紧咬着牙关,眼前越来越模糊。
这两百年的记忆,和那些不断在他脑中逐渐清晰起来的,陌生的记忆,一同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这些记忆的碎片相互冲击,几乎要将他的脑仁炸开。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一幅幅画面,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场景,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地在脑中切换。
不知不觉中,谢微楼的脚步慢了下来。
伴随着脑中破碎画面逐渐清晰连贯,脑海中那片沉甸甸的迷雾也在一点点散去。那些曾经被遗忘许久的记忆,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一点点地浮现出来。
他的脚步缓缓顿住,垂下头盯着脚下长满杂草的地面,那些肆意生长的杂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却仿佛在他心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恍惚感将他彻底笼罩。
他恍然觉得自己刚刚从一场无比漫长的梦境中苏醒。梦里的一切都似真似幻,当他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物体落地的声音。
------------------------------------------------------
谢玉书一向纤尘不染的玄袍上,有几处被深色晕染。
祝斐也为了拦住他,每一招都毫不留情。他努力不伤到他们的代价,就是身体上多了几处不浅的的伤口。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等他好不容易从灵境山弟子的攻击下脱身,便不顾一切地朝着谢微楼消失的方向飞去。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好似一只慌乱的困兽,慌乱地撞击着牢笼。
没有金缕蛇的标记,谢微楼若是再从他眼前消失,他不敢想象,自己又要耗费多久才能寻到他的踪迹。
他疯了一般四处寻找着,直到透过身下树影斑驳的间隙,一眼瞥见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震,随后不顾一切地朝着下方坠去。可就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他硬生生地收住了力道,生怕惊到这片静谧的树林,惊到眼前的那个人。
目光锁住十步外那个站在树下,仿佛正在陷入沉思的人。
那人如同被尘世沾染的谪仙,不仅没有丝毫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韵味,让人移不开眼。
在他的脚边,一张薄如蝉翼的玉傩静静躺着。
谢玉书的目光从玉傩上缓缓收回。
接着,他抬起脚,每一步都落下得极轻极轻,轻到好似这片林地间的一草一木都是易碎的琉璃,稍不留神就会破碎。
细碎的枯枝败叶在他脚下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对方身后站住脚。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万籁俱寂,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谢玉书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那抹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的雪色。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垂着头将袖口沾染的灰尘一点点抖落。随后他站直身子,转过身来。
就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谢玉书的心脏陡然一缩,一种久违的坠胀感涌上心头。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对方近在咫尺,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的衣袖。可谢玉书却觉得,那道身影会在他收拢手指的瞬间,化作天边的流云消散不见。
面前的人的眼睛像夜幕中最耀眼的星辰,可隐藏在其下的,是谢玉书捉摸不透的陌生。
他看到对方启唇,声音仿若裹挟着山巅的霜雪,清清冷冷地飘散开来。那语调是谢玉书往昔最为熟悉不过的,可此刻透着的疏离,像是两人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
刹那间,谢玉书心底如火焰般的炙热,他满心满肺的紧张与期许,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浇灭得彻底。
“戏弄我很有趣吗?枢玉。”
第101章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 谢玉书身体一顿。
紧接着,他满心的紧张与期许,如同春日里的薄冰, 被这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冲击得七零八落,只留下一片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孤冷。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试图从对方那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神色里, 找出哪怕一丝在意的痕迹。
然而, 他失望了, 谢微楼看向他的目光,就如同看向脚下的一草一木,平静淡漠,没有丝毫变化。
他仿佛还能听见谢微楼当初冷漠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月华殿内回荡:“你不过是一个仙偶。”
就是因此,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他一次次毫无顾忌欺骗自己。因为自己在他心里,不仅无足轻重, 甚至根本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在伏魔塔下无数个寂静的夜晚,他独自坐在黑暗里, 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对方的身影。
他曾无数次地渴望,哪怕只是在那人的心底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 他都会感到无比的满足。
那几日对方对他的顺从, 每一个温柔的眼神,每一句轻声的回应, 都让他满心欢喜地以为,一切都在朝着他幻想的方向前行。
直到对方在他的胸前狠狠刺了一簪。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一切都徒劳无功。
眼前的这个人,仿若一座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 无论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他,还是后来失去记忆的他。
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努力,如何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都不会对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爱意。
谢玉书的心终于渐渐沉了下来。
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意:“您都想起来了。”
谢微楼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每拼凑完整一分,他的内心便滋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月华殿,在那如雪如霜的月色下,他高高在上地端坐在玉座上,俯瞰众生。
紧接着,另一幅图卷便迅速覆盖了这一切。
他茕茕独行两百年,像个凡人一样为了一顿饭而艰难谋生,在妖魔鬼怪的阴影里东躲西藏。
然而,那些艰苦的日子并没有让他感到难受,真正令他心中难受不堪的,恰恰是站在身后的人。
如果他一直都以凡人的身份活下去,他或许不会感到这般难受。
可命运弄人,他偏偏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月华殿里无数个日日夜夜,也清晰地记得和“谢玉书”缠绵悱恻的那几日。
于是乎,一种令他难以忍受的羞耻几乎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抬起眼,直直地看向玄衣青年。
对方嘴角带着很浅的一抹笑,那笑容平日里或许会让人感到温和,可此刻却让谢微楼觉得无比碍眼。
谢玉书的目光,就像一把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的钥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这些日子他是以什么样的心理留在自己身边,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又是如何盘算着该怎样戏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