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108)
展画屏那张熟悉而英俊的脸离他越来越近,掌风已直逼喉咙,紫袖霎时一口气吸不起来,脑海中一懵,心中涌现出夜里种种旖旎情状。哭叫和低语,热吻与轻抚,从掺着丝丝痛苦的甜,到不知身在何方的快慰……此时走马灯一样轮转不休;却有个声音夹在其中,悠悠叹道:你若想要我死,我自当利利索索死在你的面前,何需你亲自动手。
他眼神有些茫然,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能将眼帘合上;手里的剑却已走到展画屏的身前。紫袖发不出内劲,正要阖眼放手,心底忽然又钻出那么一丝不甘,兴许仍然是本能,兴许是无数次苦练养成的习惯,叫他握着常明剑不松开。他想:这样也好,你要我的命,我刺你一剑,你许久都会记得我。
剑刃刺进血肉之躯的感觉无比真实,那手掌也落在了他左肩之下,于胸前轻轻一触。
杀气大减,喉咙一松,紫袖头脑恢复了清明。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做的事。剑尖已戳进了展画屏左胸,而展画屏撤了掌尚未朝后退去。
紫袖慌了,连忙向外拔剑,只因浑身无力,斜斜上挑,一丝血线划过空中,那是展画屏的血。他吃的那一掌也已奏效,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向后便倒;他睁大双眼,看见展画屏的袍子从左胸到肩头破了一长条口子,血迹转眼便渗出来一片,将金线绣的图样染得乱七八糟。
世间一时安静得有如幽冥。紫袖坠落在地,费了老大力气挣起来,才逐渐听见耳畔传来许多嘈杂声音,口中又喷出一口血,斑驳淋漓地洒在前胸。嘉鱼正扶着他焦急地问,紫袖摆摆手,哑着嗓子道:“不打紧……”心明方丈眼看就要给他切脉,他连忙避开道:“不重的,大师,真不要紧。”
面前数人见他能说能动,才舒展开了眉头。紫袖越过人群,只见展画屏像是留下一个冷笑,纵身上了屋脊,几个起落便已在远处,和曹无穷他们走了。寺中武僧都站得端端正正,没有阻拦。
他这才真的松了口气。人都围了上来,像是怕他也没了命,反而无人会魔教教众。
紫袖迎着许多人同情的眼光,心乱如麻,实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展画屏那一掌,看似要紧,实则几乎没用一点力,只是震破了自己两处血脉,出了一点血,运行内息却毫无阻滞;外人看起来却是他将从前徒弟打得内伤,自己溜了。吴锦一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响起,一边问候他,一边问候魔教的祖宗十八代;各派师兄师伯纷纷上前来查看他的伤势。紫袖此刻是真的站不起来,亦无法解释原因;身上也还留着些印痕,又哪里敢让他们看,只拉紧衣领反复拒绝,只说将养几天便好。
当下心明便安排众人用斋饭,又说旁的事务午后再一并处。紫袖本要留下,众人无论如何不肯,寺里即有一位师兄将他背起,送回了住处,又有小沙弥来送了些药和斋饭。
他自行吃了药运功,嘉鱼倒趁机偷偷跑了来。紫袖问了问会场的事,不过是些帮派间的杂务,也就放了心。嘉鱼看他一脸疲惫,劝道:“魔教这次不白来,几桩旧账清的清说的说,总算是躲过去了。我看心明大师也没甚么要插手的意思;如今去来观不提,就没人再说剿灭的话,你不需忧心。回山后记得催你们掌门把事情清楚,也就是了。”末了又说,“这还早些,等吃过晚饭,想必还有人来探望你。”
紫袖尴尬极了。本来打算替展画屏搭个台阶,不想还是被他占了先机。他大庭广众来了这么一掌,背着骂名走了,却将自己推到可怜人的位置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对嘉鱼说:“探望甚么,只是吐口血罢了。我师父没伤着我。”嘉鱼一愣,又意味深长地笑道:“照这样说,心明大师未必没瞧出来。既然他不点破,你就是受了伤——闹了这一天,总得有个收尾,你还想让展画屏一句骂也不挨么?”
紫袖无言以对。送走了嘉鱼,思来想去,实在不想被众人轮番探视,当即收拾起自己的包袱,打算趁早偷偷下山。
他慢慢地出了门,尚未出院子,正瞧见一个人从外头慢慢走了进来,竟是朱印。他尴尬地顿住了脚,朱印微笑道:“我背你么?抄小路走,谁也看不见。”紫袖苦笑道:“有劳你了。”
他回头去,深深看了一眼那栋小屋。
——第二卷 完——
--------------------
情人节,送他俩一份综合大礼包,血型自选(不是……没想到第二卷 真的写完了。
刚开始写第一卷 的时候,就很想写英雄大会,
可能因为会有很多打戏罢……
之前看到有可爱小朋友评论说喜欢看打斗,
我好欣慰啊。
因为我数据向来不咋好,有时就会觉得有点累,
本来想结束第二卷 休息几天(过年好想摸鱼),
然而在榜单收获了字数任务,
还是得立刻开第三卷 (〃′皿`)q
那就……希望大家也一起走进第三卷 罢。
非常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
无论是留言打赏的你,慷慨投海星的你,
抑或默默看文的你,
都是我一直以来的动力。
读者不是数据,感谢你。
# 第三卷
第89章 愿心不乱(1)
没想到兰泽会悄悄成了自己的情敌。
如果早能预料,英雄大会上,紫袖对他的同情可能会减少那么一丁点儿。
春日融融,兰泽正在书架前熟练而镇定地书。紫袖偷眼看看他,又埋头去抄手里的书单子;一边蘸墨,思绪却飞回了京城。
那时朱印带着他出了院子,专挑小路,绕到一个偏僻处所,竟然藏着一辆马车。紫袖放下心来,二人十分隐蔽地回了王府。他着实疲累不堪,蒙头大睡了一场,才去见六王爷。
六王爷一人坐在水阁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问道:“如何?”
紫袖知道他是问展画屏,便将心中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几大派连同魔教,将近年一些旧怨解了,我同我师父也动了手。一番争斗,并没有甚么结果,好在心明方丈德高望重,想必风波就此亦能逐渐平息。”又补充道,“印哥既去过,应当也都瞧见了。”
这次英雄大会恰好在京郊,听朱印的猜测,金错春竟然果真没再派别人去寺里,显然都守在京城。紫袖因此明白了何为“侠以武犯禁”,也明白了自己为甚么拿到那枚金龙牌。如今他清楚得很,六王爷也好,长泰帝也好,对帮派之间的仇怨毫不挂心,只要不闹起事来,就天下太平。既想通了这点,他也做了决定:魔教的事,决计不能单独拿出来说,叫朝廷对展画屏有所留意;别说是杀了方思泳,就算他将几派掌门一并杀了,自己也要想办法替他遮掩。
他心里也并不惊慌,因为他并没说谎。既然各方都有牵扯,那不如牵扯到底。至于展画屏究竟为何而来,甚至那文士为何站出来,他自己心中有数,势必守口如瓶,因此只将魔教一笔带过,权当是几方势力之一就是了。
六王爷沉吟半晌,回应道:“英雄大会向来如此,狗咬狗,一嘴毛。今天仇家清了账,明日见面又称兄道弟了。”又招呼他道,“坐罢。”
紫袖见他这模样,应当是对自己的回答尚算满意,也不同他客气,坐下又道:“无论谁问,我都会照实说。”“还轮不到你敲打我,”六王爷转脸来看他,带着些不耐烦,“我皇兄同你之间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泄露,你应该晓得。”见他点头不语,这才说,“明日随我一同进宫。”
紫袖有些意外,次日果然揣上那金龙牌,进了皇宫,在一间小厅见到长泰帝。六王爷出来才轮到他,会面时间极短,皇帝日万机,自然没甚么闲心听他说些江湖事。金错春也不在,紫袖说了不过两句,便又跟着六王爷回去。
他自忖就这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今日其实不需同来;六王爷刻意带上自己,对皇帝哥哥忠心之余,像是有意叫他露个脸,回了王府便道:“多谢王爷提携。”六王爷像看西洋景一般打量他,凉嗖嗖地说:“你当真长进了,这都看得出?”又低声说,“总不能事事都等着金错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