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困难综合征(183)
第156章
第二天陈放送他们到车站,角色调转,这一次却没了上次的支吾和踌躇。周舟拎着箱子在前边开路,齐霁就慢慢吞吞地和陈放说闲话。
他忧心忡忡地抓着陈放的手,嘱咐了无数件事情,“不管你案底给你发什么信息,你都别理他,千万记住了啊。”
“要是他敢线下骚扰你,你就直接报警,发生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就算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能陪你说话解解闷。”
“记住了记住了,”说来说去还是在担心他的安全,陈放配合地点头,“我这么个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齐霁却瞬间沉默下来,清澈的眼神在他脸上流连,陈放却感受到宛若质问的静默。他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要是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就不会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陈放问心有愧,更加羞于回应他的视线。
对方的回答却出乎意料,齐霁一改沉默,忽而又笑起来,“虽然你很会照顾自己,但这个程度还不能让我们满意。所以……陈放,你得对自己更好一点,至少要好到,你对我们那么好的程度。”
从齐霁和周舟跑来医院看望他开始,他们就在持续不断地重复着类似的话——你要好好生活,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对自己好一些。别人也曾这样告诉他,可那时他的心中只剩厌烦和烦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可当齐霁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心疼与不悦,他浮躁的心神乎其神地平静下来。
如果是他们这么要求自己,他忽然又有了尝试的勇气。
“我会的,”分别在即,陈放把长篇大论的感谢都藏在心底,站在检票口给了他和周舟一人一个拥抱,怕自己湿润的眼眶被察觉,故意不和他们对视,“你们也是,别整天动不动吵架了,就当是为了我的听力着想?”
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说冷笑话,齐霁噗嗤一声笑出来,尾音却和陈放一样发颤。他慌忙地夺过行李箱的拉杆,维持着脸上的冷静,扭头对着正微笑的好友挥手作别。
列车内的温度适宜,也许是因为早上和陈放叽叽喳喳闹了一通,齐霁裹着周舟的外套,嗅着衣领间属于对方的独特气味,很快便在暖意中昏昏沉沉合上眼,就在他意识恍惚之际,还察觉到周舟轻轻勾起了他的手指,温柔而缓慢地摩挲着。只是他还来不及深究这动作是为了传递思念,还是暗自安慰他不要再为陈放忧心,他头脑发沉地想,周舟那么坚韧,那么勇敢,一定不会同他一样整日胡思乱想,光靠无凭无据的幻想就把自己吓得够呛。
但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意图,齐霁都无法否认一点,那就是他喜欢周舟的气息,喜欢周舟的触碰,任何不安,都会在靠近名为“周舟”的边界时轰然退散。
打了半个小时的盹,齐霁醒来时大半重量都压在周舟肩膀上,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刚想让周舟看窗外被晚霞照亮的粼粼湖面,周舟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你总是担心陈放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可是我想问你,你自己的感受是什么样的?”他的话语很轻,视线也未曾直白地对上他,一不留神只会被人当作奇怪的胡言乱语,可齐霁心知肚明,周舟就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齐霁不敢转头,不敢看周舟的眼睛,一旦对视上,他所有的伪装都会变得廉价易碎。他只是假模假样地望着窗外,复刻着他在周舟面前无数次的走神。
“别装傻,”见人故意躲着他,周舟干脆直接把齐霁的手攥在掌心,牢牢裹住,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告诉我答案,好不好?”
“……我不知道。”齐霁支支吾吾许久,给出了一个并不能让对方满意的回答。
可这不是谎话,他是那样了解自己的内心,以至于到了搞不懂真正想法的地步。和陈放共度的时光固然欢乐非常,可他无法控制多余的思绪如藤蔓般疯长。这一回他们熬过去了,可下次呢?下次又会是谁,又会是他们身边哪个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命运不再满足于这间接的折磨,他和周舟又会经历什么?
那么多问题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一阵巨浪击垮齐霁勉强维持的笑意。每当陈放认认真真地强调,和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时,他就会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些挥之不散的念头。
“我真的不知道,”这一次,他看着周舟的脸,缓缓复述了一遍,“我以为见到他没事,我就会放心,就不会去在意别的事情,但我好像做不到,我没办法忘记那些梦……每当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好起来的时候,我就会记起梦里的所有细节。”
如果他又不小心错失了陈放的异样,没能看穿他的强颜欢笑,不久后会不会又有一通电话刺破夜晚?陪对方胡闹的三天里,每个夜晚他卧在周舟的臂弯里,怎么也止不住不断发散的内心。
这趟列车的乘客并不多,他们所在的车厢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齐霁仰起头望着车顶,声音飘进周舟耳朵里,“如果陈放知道,在他为我们的友情而幸福的时候,我却在想这些事情,他一定会很难过,甚至是讨厌我吧。”
那些笑容都是真心的,可与梦境相伴的苦痛也是真实存在的。面对着共同分享过几年时光的挚友,他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无比难堪。
“没有人会讨厌你,”周舟捏捏他的手心,又捏捏他的脸颊,在并不宽敞的座椅间想方设法给予他全部亲昵,“大家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你为什么总是要贬低自己?在同样的处境下,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齐霁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可是没有用啊……”
做得再好,考虑得再全面,也没办法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那一天,他摊开自己的手,盖在周舟随时为他敞开的手心上,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中梦就好了,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再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温暖的被子里,这些经历只是一场奇怪的梦,一觉睡醒,我们照常生活,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
周舟与他一同进行着不切实际的想象,不由得问:“如果真的是这样呢?”
“那我一定会怀疑自己究竟看了什么电影,才会做这样真实的梦,”齐霁僵硬的肩膀在他的声音里渐渐软和下来,“然后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重新睡一个好觉……可是,你知道的,这都是真的。”
“齐霁,那就当这真的是一场梦吧。”只是这场梦格外得长,格外令人害怕。他的手臂越过齐霁头顶,将窗帘拉下一半,齐霁的半张脸随即被迷蒙的光笼罩住了,他轻声说,“就算是梦,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齐霁不动声色地笑笑,反问道:“这算是情话吗?”
“你说是就是,”周舟不置可否,如果真心话也能被当成情话,被齐霁认真铭记,那么他愿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齐霁耳边说个不停,说他到底有多喜欢他,到底有多不想他难过。
列车驶入黑暗的隧道,齐霁忍住耳鸣时的难受劲,认真思考过后点点头,说:“真希望这些话你只会说给我听。”
这番话放在过往任何的对谈中,周舟都该一边偷乐一边笑话齐霁缺乏自信,他是周舟最喜欢的恋人,最重要的家人,和最不想松开手的存在,不说给他听又要说给谁听。
然而,今天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张嘴,搂着齐霁肩膀的手臂又暗自多加了几分力,仿佛这样就不会让齐霁有逃走的机会,会绝对坦诚地面对他。
穿行在隧道和山野之间,周舟只能同齐霁一起陷入沉默,看明灭的光线不停闪烁,看河流、田野还有遥远的车流飞驰而过。也许只要和齐霁待在一起,哪怕只是被困在无尽的路途中,百无聊赖地发呆,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都会让他变得放松而舒适。
不经意地一瞥,他却发觉齐霁手里握着手机,正偷偷用手背擦眼泪。顺着视线看去,他看见了让齐霁流泪的根源。
那是陈放几分钟前才更新的一条朋友圈,用拼图做成了九宫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全都是他们这几天一起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