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37)
“我天,你这人真是……”沈政宁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你们领导都说了别被案外人影响,你扭头就来问我,生怕气不死你们领导是吗?”
袁航也很委屈:“我回去自己反省了半宿,这不是没想明白吗。我老婆说老师不让你抄参考答案你就真不抄了?我一想也是,这不就来请教学霸了嘛。”
沈政宁心说学渣还渣得这么理直气壮,夹了个虾滑放在碗里晾着,盯着锅里沸腾的水花琢磨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说:“我倒觉得你们领导说得没错,你对案子的感觉也没错,问题出在审讯这一步上,你出招出早了。”
袁航眨巴着茫然大眼,一脸找不着北的无知:“啊?”
沈政宁问:“这么说吧,在这个案子里,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你应该不是想说你更聪明……吧?”袁航努力地思考了片刻,犹疑地答道,“我们最大的区别是,呃,我是警察,你是证人?”
“没错。”沈政宁放下了筷子,用手支着下巴,“准确地说,我是受害者亲友,所以我可以不讲道理,完全从个人感情出发,从叶桐生的星座一直数到MBTI,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他不是会自杀的人。”
“但你是警察,不能光凭‘感觉’定案,你的工作就是拿出无可辩驳的证据,把凶手钉死在证据链上。
“你怀疑高启辉是凶手,那么你有当晚他和叶桐生见过面的证据吗?诈供这种手段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死马当活马医,你手里只有微信聊天记录,而且那个记录还是高启辉自己删的,在这种情况下他难道还猜不出你们掌握了这个证据吗?你这么干不但诈不出新口供,反而给了他胡编乱造、洗白自己的机会。”
袁航张了张嘴,一时茫然懊恼恍然等诸般滋味交织,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抽了张纸巾擦了把脸。
沈政宁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领导不是不认可你的想法,而是提醒你不能被我这个被害人亲友的主观臆断影响,自己也跟着一通瞎猜。刑侦里证据为王,要破案就得把证据做实,其他什么演绎推理都是辅助手段——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袁航喃喃道:“你要是去我们队里,我们领导能把你当亲儿子。”
“替我爸婉拒了哈。”沈政宁重新拿起筷子,随口说,“而且我看你们领导还挺器重你的,不要被别人家的孩子吓到。作为受害人亲友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不过这个案子可以成为你证明自己的机会。”
说完他自己先看着火锅叹了口气:“案子牵扯的东西太多,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浮上水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受害者反而沉在了最底下。”
“等等,我打断一下,”袁航虚心而虔诚地发问,“神探,‘领导器重我’这个结论又是怎么得出来的?”
沈政宁这个虾滑夹了又放,半天吃不到嘴里,太阳穴终于蹦出了一条小青筋。他目光凉得堪比冬天的自来水,清凌凌地从袁航嗷嗷待哺的脸上扫过:“一个信息泄露的案件,凭什么能惊动你们正支副支来旁听审讯?”
“因为新证据把两个案件搅合在一块,叶桐生的案子出现了新疑点。而你虽然见钩就咬、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从高启辉嘴里审出有用的信息,但整体的大方向判断没出错,所以领导这才一边提点你,一边让你继续主办,明白了吗?”
第28章 栗子
紧闭的落地窗前垂着厚重窗帘,隔音遮光效果俱佳,客厅里明亮却极其安静,几乎听不到人的动静,只有小狗偶尔发出细微的呼噜。
窗帘缝隙里有远光灯一闪而过,片刻后趴在庄明玘脚边装垫子的silver忽然竖起耳朵,葡萄珠似的圆眼睛机警睁开,紧接平地忽然拔起一大团白蒲公英,萨摩耶抖了抖毛,甩着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摇摇摆摆地小步跑向了门口。
自己一个人待着时完全不出声,也不怎么动弹的庄明玘慢半拍地朝大门方向偏了下头,仿佛坐在沙发里的精致人偶“活”了过来。他眨了眨有点发酸的眼睛,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也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他比silver矜持一点,是不慌不忙地溜达过去的,到玄关前时,刚好赶上密码锁发出解锁成功的“滴——”。
生病会让人变得比平常更软弱偏执,沈政宁被袁航约走,庄明玘其实是真的有点不开心。他心里明知道沈政宁不是他的什么人,却不可自控地对沈政宁身边的其他人产生排外情绪,而意识到这一点更是在他的玻璃心上雪上加霜。独自留守在家的这几个小时,庄明玘每每专注不到十分钟,就会忍不住心想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国,中间忘了,总之他就不会沦落到这么个伤心的地方。
裹着一身冰凉夜风的沈政宁拉开大门,十分熟练地一手将嘤嘤乱拱silver拨回屋里,一边嘱咐假装只是路过的庄明玘:“别站门边,小心再给你吹感冒了。”
庄明玘装腔作势紧绷得平直的嘴角被他一句话捋成了小猫撇嘴,但如果就这么听话地走开,未免有点太没气势了,于是他在忧伤感叹“你终于回来了”和生气抱怨“你还知道回来”之间选择了幽怨叹气:“弃养是不道德的……”
沈政宁:……又来?
此人的被害妄想症已经病入膏肓,没救了。前两天沈政宁趁他睡午觉时回家拿换洗衣服,发现种在阳台上的小葱和薄荷因为太久没浇水已经全都死光了。就拔个枯草的工夫,庄明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醒了,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他,整个人当场炸了,给沈政宁打电话时声音都在细细地发抖:“你去哪儿了?!”
沈政宁就算是福尔摩斯再世,也没法通过电波分辨他的心情,更何况那时他手里还攥着一堆枯枝败叶,只能用两根手指艰难地托着手机,于是言简意赅地答道:“回家。”
那头倏地静下来,庄明玘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沈政宁半天没等到他开口,刚要说“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庄明玘用比一缕狗毛还轻的沙哑嗓音,拿出了大概是他平生仅有的恳求,强行压抑着颤抖低声问:“那你……还会来看silver吗?”
这一刻无人知晓他心中百转千回万般滋味,但这没头没脑的一问终于让沈政宁分出心神关照他的精神状态:“你是把silver怎么着了吗,怕被我发现?”
庄明玘:“……”
庄明玘:“啊?”
“你‘啊’什么,应该是我‘啊’才对吧?”沈政宁怀疑地问,“是silver吵醒你导致你起床气发作然后你们俩打了一架吗,你打输了?”
庄明玘顾不得计较被他看扁的事实,沙哑声音渐渐变成另一种虚弱:“没、没有……它挺好的,你、咳咳、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政宁叹着气拍掉手上的土:“真行,我出来有十分钟吗你俩就开始作妖……等我把阳台收拾一下就回去。”
庄明玘:“哦。”
顿了两秒,他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那你快点。”
沈政宁:“知道了——大少爷——”
等他放下手机,越琢磨越不对劲,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愕然心想庄明玘该不会是误会他撂挑子跑路了吧,又立刻自我否定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单纯的傻子。
再回家一看快乐地摇尾巴啃拖鞋的silver,以及某些人一脸憔悴病容都遮掩不住的尴尬心虚,沈政宁就知道“惊弓之鸟”绝不只是古老的传言。
他震惊地复盘了庄明玘的脑回路,发现这家伙以为他下定决心离开,慌乱之下想到的唯一一个维持来往的理由竟然是无辜路过的silver。说他傻吧他还知道孩子能绑住妈,说他精明吧他的安全感比糖葫芦上的糯米纸还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吓得方寸全无。
他的心病的确值得怜惜,但也真的是自己吓自己。沈政宁每笑一次就感觉自己功德减一,耐着性子哄了他整整一下午,努力的结果就是每当庄明玘心情好不容易舒缓了一点,就会被他忍笑失败搞得重新破防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