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6)
这一仗,陈泊秋是拿命打的,却还是因为受伤退役,被十方海角冠上了“逃兵”的恶名。
林止聿有时候想想,就会觉得打他几把蛋的仗呢,就不打了怎么样,他就把陈泊秋放家里养着,他没事就行,管你十方海角掀了天了。
但是有这种叛逆的想法,就会被他老爹敲脑壳,所以林止聿还是老老实实地边打仗,边提防着别人欺负他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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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泊秋退下战场后,转到十方海角的医疗中心——十字灯塔做感染防控和生命科学研究,他研究出了多种针对人类被异种病毒轻型感染的医疗方案,还培育出了一些几近灭绝的珍稀植物,尤其是瓜果蔬菜,重新实现量产,大大减轻了海角的粮食供应压力。
他用最短的时间和最高的成绩成为了那里少数的年轻博士。当时他还没满30岁,要知道十字灯塔的医学博士,取得学位时的平均年龄都在60岁以上,包括林止聿的母亲凌澜。
陈泊秋确实天赋异禀。天涯塔那个头发掉了大半,谁也不服的副总司雷普,每天跟陈中岳吵架,却对他儿子陈泊秋毕恭毕敬。
但林止聿还是觉得忧愁。
重伤后的陈泊秋更像机器人了,他总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别人设置好的程序和任务,没有一点生气。
直到他另一个弟弟,陆宗停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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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和陈泊秋一样,是变种低龄化计划的实验品。陈中岳在变种计划的前期实行中认识到,让成年人自愿完成变种,其实还是很困难的事情,变种军队很大部分还是来源于军方强制人员,于是他找了很多孤儿弃儿来注射血清,像陈泊秋一样,从小开始培养。
陈泊秋从十字灯塔下班后,会带着糖果和小绿植去看望培训基地的孩子,但是因为他身形清瘦面容雪白,右边眼睛暗得发黑,又不笑不说话,在孩子们看来比陈中岳这个笑面虎还要可怕。
陈泊秋就不靠近他们,放下糖果和小绿植,就到旁边比较远的地方坐着,有小孩子生病了晕倒了,他就去照顾。
有时陈中岳在基地,要虐打孩子的时候,陈泊秋会拦着,陈中岳要动手打他,要驱动脖环电击他,他都生生受着,他知道父亲需要一个发泄口,他扛住了,孩子们就不会受苦了。
陈中岳打他的时候,总是刻意说着“不是因为你他们也不会挨打”这样的话,还告诉孩子们,不努力就会成为他这样的废物,弄得孩子们更是憎恶恐惧他。有一天他再来的时候,有个孩子用一根粗壮的木棍狠狠打在他背心,他猝然跪倒在地,却紧紧攥着手里的糖果和绿植,一点也没摔着。
他轻轻地将它们放在一旁,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接住口中呛出来的血。
孩子哭着把木棍往他身上扔:“你这个坏人!你不要再来了!”
陈泊秋咳了满手的血,猩红粘稠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溢出来,很快在地上滴滴答答地聚起了一滩。
咳嗽止住以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
眼镜掉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伸手在地上摸。
“给你,眼镜。”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他的语气里没有厌恶和恐惧,甚至没有一丁点恶意。
陈泊秋在这里没有听过有人这样跟他说话,怔忡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看向眼前那个矮小模糊的人影。
“哎呀,你手上都是血,我帮你戴上好啦!”童声乍落,陈泊秋的视野就清晰了起来。
是个小男孩,头发很黑,瞳仁是漂亮深邃的橄榄绿色,虽然灰头土脸遍体鳞伤,眼睛里面却是亮晶晶的。
“我观察你很多次了,你为什么只戴一边眼镜呀?”
“……”陈泊秋没搭腔,看着他胸前的铭牌。小男孩叫陆宗停,五岁,北地猎犬变种,训练时长三年,意思是至少两岁就注射血清了。
“你是不是笨蛋啊,你这么大一个人,那么小一个豆丁打你,你都不懂还手哦?锤他呀!”
“……”陈泊秋依旧不吭声,在看他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是擦伤和淤青,有两三道割裂伤比较深,都快看见骨头了,还有点溃烂。
“喂!”小男孩嚷嚷起来,“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
“哑巴吧……咳嗽都没声音的。”小男孩挠了挠头。
“过来,”陈泊秋没有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嘶哑,“我给你看伤。”
“……哦,不是哑巴。”小男孩乖乖往他身边走。
陈泊秋擦干净手上的血,打开药箱给他处理伤口。轻伤就擦药酒,严重的割裂伤就清创、消毒、上药、敷贴、包扎。
小男孩一直盯着他鼻梁上的痣看,他总觉得脸上长痣挺奇怪的,有个小兔子变种的孩子脸上长了四五颗痣,大家都笑他是“痣多星”,他还没见过痣在人脸上能这么好看的。
等他差不多看够了,伤口也都处理完了,他这才发现,他弄得居然一点也不疼?
小男孩不敢置信地去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该擦药水的都擦了,该包扎的也都包扎了,忍不住惊叹道:“你会魔法吗?”
陈泊秋一脸不理解地看着他。
“你弄得一点都不痛!我都没感觉诶!”小男孩还在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伤,“你比十字灯塔那些漂亮的护士姐姐厉害多了,为什么?”
陈泊秋没太弄明白他的问题,就没回答,低低呛咳着收拾医药箱。
“唔,难道是因为你比她们漂亮?”小男孩嘀咕着,然后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对,一定是这样,越漂亮越不痛!”
陈泊秋依旧是不理解,所以不作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的糖果和小绿植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双手接过:“你的糖果和小草也好漂亮呀。”
陈泊秋哑声道:“吃吧。”
小男孩问:“小草也能吃吗?它好漂亮。”
陈泊秋摇头:“吃糖。”
他很不擅长跟别人交流,伤口处理好了,东西也给出去了,他就准备起身离开,但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又闷声咳出一大口血。
他勉强站稳,然后就觉得怀里一暖。
小男孩抱住了他。
陈泊秋困惑至极,咳嗽止不住也坚持着轻轻推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脏。”
“我又不怕脏,这里哪里还有人顾得上怕脏呀,”小男孩哼哼着,将他抱得更紧,“我就想抱抱你,我觉得你很瘦,肯定容易觉得疼,我抱抱你会好点的!”
“……”陈泊秋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咳血,他把脸别到一边,生怕弄脏孩子。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是为了我们好,”小男孩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像安抚孩子一样,拍陈泊秋的背,“你放心,我会努力训练的,以后出去了,我会保护你的!”
肺部的病痛让陈泊秋脸色灰败得像个将死之人,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却颤颤巍巍地亮起了薄弱的光。
谢谢。
他发不出声音,在心底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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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止聿听说了陆宗停的存在后,马上就去父亲林荣平那儿,让他帮忙去陈中岳那里劝说劝说,把陆宗停交给陈泊秋训练管教。
林荣平开口了,陈中岳不得不给面子,陆宗停兴奋得连夜卷铺盖冲到陈泊秋家门口,把陈泊秋闹了个不知所措。
“叫泊秋哥哥。”林止聿薅了把陆宗停乱糟糟的头发。
“泊秋哥哥!”陆宗停笑嘻嘻地叫完,撒开腿就要往陈泊秋身上扑,林止聿及时提住了他的衣领,“哎呀止聿哥哥你干嘛!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
林止聿把他提回来,板着脸道:“我跟你说过没有?你泊秋哥哥病刚好,不能对他动作粗鲁,你记哪儿去了?”
“记心里了啊!”
林止聿弹他脑门儿:“记心里你还冲?”
“我快快地冲,慢慢地抱啊!”陆宗停理直气壮。